他看着哭得皱巴巴的孩子,突起恻隐之心,却又很快将这恻隐之心按下。
他至今仍记得师父同他说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先朝有一位罪臣被株连九族,他全家尽数被杀,只剩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幼童,那日执行命令的将军见这孩子年幼,实在不忍心,遂偷偷将他放了。
到最后,这幼童便成了颠覆这先王朝之人,这人就是他们大衡的开国皇帝褚寰。
这个故事,成了广闻司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之事。
为防此类事再次发生,无论如何,要斩草除根。
这孩子,即便尚在襁褓,也绝留不得。
一位又一位与升云案有牵扯之人被抓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下了许国舅和金太傅。
许国舅由张继带人去抓,而太子太傅,便交给了孟祈。
孟祈金府时,金盛已经脱下官服官帽,跪于府内天井之下。
北风呼号的冬天,已年过六旬的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白发也不再遮掩,一根根跑了出来。
见到孟祈,他释然一笑:“我输了。”
孟祈对他生不出一点儿可怜来,当年的金科状元,以一篇策国论名动天下。
文中尽是大衡之社稷民生鞭辟入里的分析与深刻的建议,从这篇文章里,人们仿佛可以洞见,未来又会有一位为民生社稷在朝堂之上直言进谏的良臣。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位十八岁便入金殿的少年已然忘了初心,他忘了,十八岁的他,也曾想要让大衡变得更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孟祈听见金家的人在后面哭嚎,她们都知道,自家老爷马上就会被抓走,很快,就会死在广闻司的刀下。
金盛身体年迈,嘴唇被冻得乌紫,可他仍旧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甚至同孟祈提出了要求,“你叫你手下人都下去,我有一事,只同你说。”
孟祈站在他面前,听到这个要求后,脑中纠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最终在权衡利弊后,他选择叫孟梁带着人下去。
孟梁上前一步,鲜有的对孟祈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所有人都撤走,万一金盛做出什么鱼死网破之事……
见孟梁迟迟未动,孟祈看他一眼。对方便不再僵持,领着人退出了这院中。
金盛见状,松了一口气般的笑了。
他对着孟祈说:“孟祈,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像唤小辈一般朝他挥挥手,叫他过来。
孟祈不着痕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匕,看了金盛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金盛,那时他才十岁,金盛还没有如今那么苍老。
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孟祈。
孟祈蹲到他面前,侧耳过去,金盛有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再赠你一颗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前世死了一回,孟祈对许多事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喜不悲。
可这个秘密却颠覆了孟祈心中的认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瞳孔睁大。
金盛带着笑眼看他,如同长辈那般慈爱。
突然,他趁孟祈不备,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仰天高喊一声,“老师,学生无能,辜负了您的教导——”
孟祈立刻从震惊中抽出,他不假思索地用脚尖踢掉了金盛手中的匕首。
当啷一声——匕首尖砸在地上,在石板砖上砸出一道白痕。
守在外面的孟梁听到里面的动静,立马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地上利器,立马冲上前将金盛压在地上。
寒冷的冬天,金盛的脸被压着贴在地上,早已失了太子之师的尊严。
这一幕,本应叫孟祈觉得畅快,可偏偏,他有种难言的压抑。
金家全家都被带走关进了牢中,府内空荡,空中飘来来空灵的风铃响。
他一人循着声音而去,见一廊下挂着一串精致的琉璃风铃。
金盛的话犹在耳边:你以为,为何升云案时过三年,为何今日那位才下令彻查……
孟祈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更大的旋涡之中。
第47章 尚未成亲
一月后,升云案彻底结束。
太子被软禁于东宫,无诏不得而出;许皇后被削去后位,打入冷宫;许国舅因贪腐军款,被五马分尸;金盛也因帮助其窝藏罪证而被赐一白绫自尽于牢中。
追逐已久的升云案尘埃落定,可金盛的话却像在孟祈心里扎进了一根刺。
他越想,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笙歌又下雪了,孟祈走在雪地,鞋底与雪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一如冬,笙歌便成了一座白雪仙城。
地面厚厚的积雪如同天空中的云朵,一座座屋舍就变成了空中楼阁,如梦似幻。
傅重华被孟祈带出了广闻司,作为南方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曾出过远门的大人们口中所说的北方鹅毛般的大雪。
他伸出已经有了薄茧的手,去接下那雪花。
雪花落在手掌心里,再被掌心的温热融化。
孟祈站在他旁边,垂眼,见他模样,仿佛见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初被接到笙歌来,本以为自己会过上有家人疼爱的日子的。
不愿忆起的回忆又侵袭而来,他决定用别事压制住自己的思绪。
遂寻傅重华,“走,随我去流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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