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玉堂已然从他的脸色中读到什么,向不远处的李府扬了扬下巴:“他呢。”
  他的鸡皮疙瘩更粗了:“谁?老将军已年过七十,其子李历早已过世,其孙李问才十三岁。”
  玉堂:“老的小的不知,李历喜欢嗑药,马上风死的。”
  他:“李历不是病死的吗?”
  玉堂:“难道能直接说跟个男人搞死吗?”
  他手里的勺掉进碗中,这种事他是前所未闻。“你怎么知道。”
  玉堂:“那个男人是我哥。”
  他忽然想起李历跟玉茗是同一年去世的。“他们逼迫玉茗了吗?”
  “没有吧。”玉堂冷笑,好像被这个问题给逗乐,沉思了一会,然后解释这个“没有”。
  “我哥刚来京城那会也就二十出头,那年他会试落榜,但他是一个看得开又单纯的人,以为只要在京城活下去,总有出路。于是他一天干好几份活,努力地攒钱,就是为了让我两年后来京赴考时能有个宽松落脚的地方。
  后来他听说将军府招募门客,有东西吃,有地方住,他就去了,结果成了李历的男宠,才知道他落榜的原因是被作弊者给挤掉了。将军府两千名门客,诞生的贡士近百名,个个模样出挑、容光姣好。我哥‘承宠’后,李历许他高中,但我哥再不想考了,那时他没告诉我原因,只是变得很丧气,说没意思。
  我哥有想过离开李府,在我刚来的时候,他用攒的钱给我租了间小屋,他原是要搬出来与我一起住,但我特别皮,跟别人家的小厮发生争吵打了一架。他们找了很多人要来教训我,被我哥吼了回去,他们说‘李府的人惹不起’,我哥为了保护我于是继续留在了李府。
  因考期未到,有李历的安排,我得以到京师学堂借读了两个月。那时我对李历满心感激,直到有一次我病了提前下学回家,撞见他跟我哥在做那些,我才明白李历为何如此照顾我们。
  过后我劝我哥离开李府,我哥才跟我说起他们在科场翻云覆雨的事,尽管他相信我必能高中,但这个时候跟李历决裂,保不齐我连参考的资格都被剥走,恶心得我三天没吃下饭。
  我哥不会明白来自强权的压迫不会只在科考一时,而是整个仕途。我说我不考了,惹不起,咱们回家,我哥倒把我打了一顿。那就考吧,把眼瞎的朝廷骂一顿再走。
  而等我考完回家,得到的却是我哥一纸遗书,他说李历死了,他活不了了,很担心我。他走了,这件事也就息了。
  讽刺的是五天后放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竟让我拔得头筹。我原是要回韶州,但想了过后,决定留下来,我要这科场烂得彻头彻尾,要有识之士撞破南墙,要朝廷文武劣币逐良,要皇帝无人可用,然后彻底改革科制!”
  他原以为玉堂不论说什么都是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是那种历经阴暗过后毫无共情的淡漠,不想这下越说越激动,他连忙要捂住玉堂的嘴巴。而玉堂捶了一下桌面,差点把桌子打翻,晦气道:“结果把我分配到闻既手下,呸!我他妈要吐了!做好朝廷难,没想到做烂朝廷更难,管你走什么路都他妈能遇到奇葩!”
  玉堂头塌在桌上,像是喝醉了,叫苦道:“我要是出身名门,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他看得出玉堂只是嘴硬,要不然闻既也不会说他丧气。
  他拍着玉堂的肩膀:“吃好了没,吃好了我带你回我那小宅休息。”
  “没吃好!”玉堂突然弹起上身,问道,“我说到哪里了……”他揉了揉脸,想起来了,“没有逼迫,对,没有。”
  玉堂引他去看路过的学生,道:“你注意过那些学生看你的眼神吗?比如那个齐厢。”
  他:“友善。我不讨人嫌。”
  玉堂摇摇头:“还有仰慕、欢喜,发着光,当初我哥进入李府,第一眼看到李历时就是这种表情。当我做了官以后,我尝试着站在李历的位置去看那些穷途末路、投奔而来的学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摆摆头,扶住摇摇欲倒的玉堂。
  玉堂:“我看到一群年轻的、好看的、活力的、无知的、听话的、可以掌控的肉i体!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没有一点辨思能力,放下所有防备,百分百地服从,以为是你的赏识、眷顾、仁慈!他们甚至会争取。当你在那样一群人里面,你的觉醒、反抗就成了没有良知。所以怎么能说是逼迫?自己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玉堂在倾诉久积的压抑,他知道自己此刻需要扮演一个倾听者,于是垂首喝茶。
  玉堂掰过他的肩膀:“喂,你在听我说吗?”
  他:“要我背一遍吗?”
  玉堂眼色一沉,轻轻推开他,道了一句“没意思”,然后吃东西。
  他:“你说完了?”
  玉堂:“没说完,可看你这样子倒胃口。”又不甘心地问,“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他:“有,负罪感没那么深了。谢谢你拐弯抹角地宽慰我。”
  “……”玉堂脸色更沉了,“我没有宽慰你,我是自个在找宽慰。”
  “你有病吧,不会妄图我一个受害者来安抚你这个加害者吧。”他用玉堂骂闻既的金玉之言来反击玉堂。
  玉堂:“你不用说这种话来打击我,我其实非常脆弱,很容易夭折。”
  他:“好了,难得你跟我说了这些,那么我也跟你透一个底,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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