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长宁仰躺着不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早上传旨的姑姑来过。”
  哦,对。她想起来了。是先到王府,没有见着她,才往花楼寻她的。
  “你的消息倒灵。”
  “属下没有乱打听。”
  这人像是有些局促,却认真解释:“影卫的耳朵很好,她们在院子里说话,我便听见了。”
  “她们吵醒你了?”
  “没有,我卯时便醒了。”
  “你在养伤,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影卫训练时,要晨起做早课,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早就习惯了。”
  他像是怕她担心,还额外补一句:“到了时候,便睡不着的。”
  姜长宁无声摇了摇头。
  也是不容易。影卫训练之严苛,超出她的想象。
  像这般浑身绷着一根弦,要是伤能养好,倒也怪了。
  她心道,这人眼下伤成这样,今后难免要留病根,就算侥幸不留,她也没有再让他恢复原职的打算。往后养起来,当个闲人,也就罢了。
  该找个机会,改一改他这般自苦的习惯。
  嘴上却只与他闲说笑:“你是觉少,我却差点就被折腾死了。”
  “主上这一趟进宫面圣,很危险吧。”
  “嗯哼。”
  “全都是因为昨日救我。”
  她看看他:“知道就好。”
  原本只是随口逗逗他。
  谁料下一刻,这人忽地挣扎起来,要在床上跪她,动作之大,将身上盖的被子,都掀落在她身上。将她都惊了一跳。
  “你做什么?”
  “属下不配主上为我这般犯险,属下万死,也难辞……”
  “别动!”
  姜长宁额角青筋直跳,翻身一把将他按住。
  还是迟了些。
  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紧了眉,手本能地按着自己的左腿,唇咬成一线,只不声响。但架不住身子微微地发抖。
  “都说了别动。”
  姜长宁心里十分有火,但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心训他。
  加之转头想想,明知道他最是诚惶诚恐的一个人,处处以为自己给她添了麻烦,事事坚称自己不配,又何故偏去逗他,少不得只能放缓了音调。
  “郎中昨日里可是交待了,辛苦替你接好的骨,切不可乱动,万一长得不好,将来变成个小瘸子,可别怪我没说。”
  她盯他一眼,凑近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腿。
  “我看看。”
  这人躲了一下,没犟过她,只能任由她仔仔细细地看。
  还好,郎中的手艺了得,固定的木板并没有移位,应当是没有大碍。
  她松了一口气:“往后再乱来,本王可要罚了。”
  这人蚊子叫似的,应了一声。
  她一抬头,见他抱着膝,脸上红通通的,抬眼小心望着她,半是懊丧,半是愧疚。
  “对不起,主上。”
  “又道的什么歉?”
  “是因为属下没死,主上才有这一番辛苦。若是我能早些自戕,主上便不必……”
  “你还来?”她瞪他一眼。
  这人立时心虚地埋下头去,一直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声音闷闷的:“属下这回没有跪。”
  哦,意思是,不算乱来,要她别罚。
  她盯着他乌黑柔顺的发顶看了几眼,哧地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人惶恐之余,有时候也有趣。
  “好了,”她温声道,“今日在宫里,是我胜。”
  “真的吗?”
  “我不过被罚了半年的俸,薛晏月可是被停了羽林大将军一职,这会儿不知回家如何撒气呢。”
  她笑笑:“连太师也帮不上她。”
  眼前的人从双膝间抬起头来了,像是没回过神。
  半晌,讷讷道:“主上这样厉害,是属下胡乱担心了。”
  姜长宁不置可否地笑笑。
  哪里是她厉害。
  她与烟罗那一番谎话,原本漏洞不小,若是较起真来,并没有赢面。
  只不过一来,姜煜昏聩已久,神智早就让那些丹药,搅得不清明了。一边是脸红脖子粗,莽莽撞撞的薛晏月,另一边是轻声细语,温柔解意的美人,即便是帝王,也难免偏信。
  二来么……
  一个为了男人热血冲脑,行事荒诞的逍遥亲王,并算不得什么大事,付之一笑,稍作申斥也就罢了。
  可若是连她最温顺无害的小皇妹,都有心反她,于一个人到中年,出于对生死的恐惧开始求仙问药的帝王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帝王也有脆弱的自尊心。
  也有下意识选择相信的事。
  再就是,萧玉书未免操之过急了。
  姜煜终究还没有完全失去心智,还是大周手握实权的君王。淮阳郡王与越王刚出事不久,这个时间点上,她若再强硬给一名宗亲扣上谋反的帽子,也要提防姜煜生出疑心。
  她不愿意赌,所以今日退了。
  所以姜长宁侥幸,走对了一步棋。兵行险着,不但暂时撇清了自己的嫌疑,还意外之喜地,将薛晏月从羽林将军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道理也很简单。
  她是不领实职的亲王,她大可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
  可若是皇城的保卫者,三天两头出入烟花之地,还为此惹出一堆是非来,在御前对峙,大呼小叫,任凭哪一个君王,也会疑心自己的安危系在这等人身上,实在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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