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在这个夜晚,他望着和马尔福一摸一样的脸——良久仍然挪不开视线。在这个夜晚,他借着酒精斥责自己一定是疯了——却一遍又一遍地抬起头来去找那个男孩,并在人群中迷失时感到那样地害怕,害怕他原本就没有来到舞会,害怕他为自己冒失中说出的、关于金苹果的话而再次离去——
  一定是疯了——是疯了!哈利不断告诫自己,劝说自己把酒杯放下,结果却是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抬起头来一次又一次。半个小时过去,戴着面具的男人女人分别都来和他搭话,他却只想把他们的头套或者面具扯掉,盼望着在那之后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然而他知道这是毫无意义也毫无必要的——他熟悉德拉科——马尔福——不管是谁,他都太熟悉了。熟悉他走路的姿势,熟悉他停顿时侧身的弧度,甚至是他的呼吸——腹部会以什么样的节奏起伏。他因此断定自己绝不需要看清任何的面貌就能找到他。这让他感到一种酸涩的安宁,却又有些自豪起来。
  因此,当他终于瞥见德拉科的影子——并在那瞬间站直了身体、险些把手里的酒杯捏破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变得那样犹豫和不确定。
  他的男孩,德拉科,就站在舞池另一头,靠近门口的方向,望着舞池中旋转着的一对对人,手里也端着一个高脚杯。比起哈利,他站得更稳一些,黑色的披肩遮掩着纤瘦的身体,垂直下来仿佛一只收拢翅膀的燕子。然而这男孩戴着半张面具,姿态里的收敛和疏离让哈利感到困惑。他记得他的德拉科不是这样的。他能在海上吸引许多船舱中的姑娘,却把得逞的笑容留给自己。他会在故作清高时有意整理自己的袖口——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见到马尔福那样。
  在那间窄小的校服店里,黑压压的衣服和旁人的交谈声之间。就像现在这样。
  哈利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想要向德拉科走去。下一秒,却见到对方也注意到了自己,跃过人群望了过来。
  不由自主的步伐就这样停下,隔在他们之间的喧嚣化作一片翻滚的海。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慌张与渴望——它们再次冲垮了哈利自以为稳固了的沙丘和堡垒。他不明白自己……他从来都不明白。而这让他无助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回头抓起又一杯酒,往嘴里灌了下去。
  为什么不愿承认?究竟在怕什么?
  一片模糊的、紫红色的迷雾中,哈利眯着眼睛,靠在角落里的墙边上,默念着。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念出声——那必定会在旁人看来是奇怪的——又或只是在心里问。他分不太清,也逐渐开始记不清了。德拉科在哪里,他又在哪里。赫敏和罗恩为什么不在身旁……小天狼星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翻开那本童话,进到这个世界……是,他又想起来了,他在一个属于童话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他?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
  哈利扯下鼻梁上的眼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呼吸变得艰难。他用手遮住宴会厅里过亮的光线——他不知道这么古老年代里的蜡烛怎么会这样亮!可那温暖的光线就是让他睁不开眼。他用力合拢手掌,想要将它堵住,却仍然能在指缝间间看到那些细小的、萤火虫般的星点飞进脑海……
  接着,一个洪亮的男声传进了耳朵里——在舞池的方向轰隆隆作响。眩晕着,哈利把手拿开,戴上眼镜,扶着墙走出角落,挣扎着把眼睛睁大,只见舞池中央多出了一架陈旧的钢琴。
  那钢琴看上去有点眼熟,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是在哪儿见过了。脚下逐渐开始不稳,他于是扶着墙走到酒水桌旁摆着的几个椅子边,疲倦地坐下。
  洪亮男声的源头是个披着红斗篷的白发老人。他站在钢琴旁,翻开琴盖——里侧的木板上竟有一副保存完好的风景画。人们看见了它,纷纷赞叹起来。
  “现在,就让我们请上今夜的贵宾——首都最年轻的天才艺术家,贝儿先生!”
  掌声雷动,一个长相稚嫩却无疑漂亮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带着柔和的微笑,坐到了琴凳上。他抬起眼来,望着琴盖上绘着的、独属于意大利南部的河流和拱形小山丘。温柔的光芒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又在双手抚上琴键时被肃穆的、乃至于悲凉的情绪取代。
  他是一个好的音乐家,也是一个好的演员。
  开场第一首曲子,是音乐家自创的吟唱歌曲。
  它听起来是那么地悲伤,让每个人——连同老伯爵在内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却又那么迷人而动听,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再舞蹈,或者是交谈。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吹走,这里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
  脸上的玫瑰色也不会久留,微笑和泪珠也会很快不见。
  那么你为什么要感到悲哀?愁思和痛苦不久就会逝去;
  像树叶一样什么都会枯萎,人和时间,谁也无法留住!
  一切东西都会消逝——消逝,青春,希望,和你的朋友。
  一切都会像风儿一样奔驰,再也没有一个回来的时候……”
  歌声如同飞过荒原的候鸟,孤独和高远得令人心碎,又带出许多天的寒冷大雨。听到最后,人群中的不少小姐已经开始抹泪,就连伯爵本人都红了眼眶。而哈利在最忧伤的小调旋律中不住向之前看见德拉科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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