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娘伸手叩了三下房门。
  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面如冠玉的祁岚就这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翩然的白色大袖上还沾染着几滴墨水,看上去不像是花楼里的小倌,倒像是听枫城里坐而论道的先生。
  花娘促狭地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姑娘,没再多说什么,摇着团扇便自行下楼去了,只余二人面面相觑。
  洛越心想:“我是来找人干正事的,我又不是真来找.鸭的,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但是这么个处境,她也没法苍白地解释什么,索性冲祁岚笑了笑,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祁岚让开屋门,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间屋子装饰得很清雅,点着味道很淡的熏香,墙边摆着置满了书籍的木架子,桌子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画。
  祁岚看了洛越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手指不禁攥紧了衣袖的边角。
  若是一年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至此——要靠着这副臭皮囊才能去谋求一条出路。
  果真是,昨日不可追。
  往昔种种,皆成虚幻。
  “你别误会,”洛越生怕自己下意识东瞅西看的坏习惯折辱了对方,忙解释道,“我不是来……呃……那个,我只是想请你画一本图册。”
  祁岚愣了一下,然后便看到洛越开门出去把自己的背篓抱了进来,随手拿出一株草药向他说明:“把这些草药画下来,然后一一对照,将这沓纸上面相应的介绍誊写在图下面就可以了。喏,这纸被我施了术法,你拿起一株,它对应的介绍会自发变成赤色。”
  祁岚试着从背篓里拿出一株白花紫茎的药草,纸上便有几行字迅速变成了红色——“白侧花,味辛、甘,性温,有小毒……”
  “看,很方便吧。”洛越对自己这个可以媲美wps自动筛选的术法颇为得意。
  祁岚有些哑然,拿着那株草药思索了半天,开口说的却是:“如果只是描摹这些花花草草,楼下街角卖豆腐的刘三哥其实也足以胜任,我偶尔路过他店铺的时候瞥见过他挂在店*7.7.z.l里的工笔小画,虽然没什么灵性,但是极为规整,无神似却有形似,已经很难得了。”
  “他要价比你便宜吗?”洛越仔细斟酌着,下意识捏了捏刚刚挂在腰间的钱袋。
  祁岚笑了:“未必。”
  “那还是你吧。”洛越想着卖豆腐的好歹要做生意,耽误来耽误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还是眼前这人更靠谱一点,她就在这儿等着,督促祁岚加班加点地赶一赶,估计明天就能画完。
  祁岚没再说什么,将背篓和药材说明书搬到了自己的书案前,拿出一棵草药便开始埋头描摹起来。
  洛越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惊叹祁岚简直是行走的打印机,后来就困得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最后眯着眼瞥到仍在挑灯夜画的白衣男子时,心生惭愧,暗暗想道:“我终究还是成为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万恶的甲方。”
  然后,她就心安理得地睡过去了。
  起码她没要求五彩斑斓的黑,她已经算良心了!
  *
  翌日,洛越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祁岚应该是一宿没睡,正负手站在窗边,看到她醒了,便将已经用线装订成一册的草药集递了过去。
  洛越随手翻看了几页,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问道:“你要什么报酬?”
  祁岚看起来精神不错,一点不像熬了夜的样子,闻言指了指背篓中的一株药草:“这个便好。”
  洛越打了个哈欠,坐在桌前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温声道:“不行。”
  祁岚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时愣在了原地,眉头紧皱,眼睛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曾去百草铺问过诊,那个被人交口称赞“妙手回春”的老神医只看了他一眼,便说出了“无药可医”四个字。昨夜在誊写药材说明之时,他留心了每一种草药的用途,选出了或许对自己有用的那一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现今却被人轻易否定了希望。
  “已经断掉的灵脉光靠草药是无法续回来的。”洛越取下手腕上火红的镯子递给祁岚,斟酌了半天措辞也没斟酌出个名堂,最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这尾红鲤是洞天内的泉灵滋养出的护心鲤,贴身带着可以温养经脉、延年益寿,就算不能帮你修补灵脉,也可以缓解伤痛。”
  祁岚刚伸出手,那尾化身为红镯子的鲤鱼便现了原形,于空中游弋到了他手心,盘着他的大拇指化为了一个红扳指。同时,一股暖流也从指尖慢慢顺着血脉进入了他的内府,因灵脉断裂而滋生的钝痛和无望在温润的暖流中竟淡了些许。
  祁岚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本以为证道长生已成奢望,活着亦是苟延残喘,这一年来他如盲人远行般在原地摸爬滚打,靠着一股心气坚持着寻找修补灵脉的办法,心里其实明白这是个注定无果的苦路。没想到重回大道的路竟真的铺到了他面前,而代价仅仅是一本手摹的草药图文集。
  “交易完成,那我就先走了。”洛越揉了揉脖子,将草药图集塞回了玉牌里。
  祁岚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控制住了情绪,郑重地对洛越行了一个读书人的揖礼:“仙子之恩,祁岚无以为报。若仙子日后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定然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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