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随着手指的动作像是蝴蝶颤抖翅膀。
  檀华的视线总是从筷子头的食物上移到小拇指上颤动的蝴蝶结上,她轻轻勾了勾小拇指, 看着蝴蝶结又是一抖, 笑了笑, 问燕归:“怎么会打这么可爱的蝴蝶结呢?”
  她看向燕归, 燕归正低头剥虾,他眼睫下垂的时候, 深刻的五官之中,眉目里的那一些不明显的秀丽,又变得明显了。
  “是你娘亲教你的吗?”
  燕归手一顿, 抬起头, 他点点头, 说道:“很容易猜到吗?”
  檀华笑了笑,说道:“是啊,很容易猜到,这个世界很少有父亲有这样的耐心,这些细致的事情多是母亲教导, 也有可能是奶娘。”
  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遥远的童年里, 有人陪她一起坐在镜子前面,一点一点教她编辫子。
  她正对着光洁明亮的暖黄色铜镜,坐在她身边的人面容弧度细腻而模糊, 是柔贵妃。
  她美得绝俗,但却很难描述。
  见过她的人, 只能说她很美,更具体的东西却很难说清楚,檀华能回想起母亲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拨弄的样子,黑白分明的颜色,让她想起不存于此世的黑白钢琴,若她会弹奏钢琴,一定会弹奏得很动听。
  萧翀乾教过檀华读书写字,他会将珍贵的山河舆图铺在光洁明亮的木质地板上,教导好奇这个古代世界面貌的檀华认识每一道山川河流,从大昭讲到景国,再到遥远的东方印度国,西方的戎狄,北方的波斯,还有一些野人的国度。
  他耐心十足地讲解那副没有比例尺的地图上每一道曲线和标记的意义,那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母亲也在旁边。
  这是很日常的一面。
  还有一个事实也是存在的,萧翀乾有过许多子女,这些孩子只有太子和檀华算是受过他的教导,别的孩子基本都是由母亲、傅母、老师,一起教导长大的。
  父亲不一定教导过孩子、母亲多半教导过孩子,才是这个古代社会的常态。
  尤其是在这个世界有一种“父不抱子”的教育观念,再加上多子女家庭,一个母亲可能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父亲却有很多儿女,分到许多孩子身上的爱与关怀就很微薄了。
  在檀华的思绪飘到皇宫的时候,燕归罕见的笑了笑,他就像是一个天生不会笑的石像木雕,很少露出笑容。
  但在和檀华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快乐和笑容都变得轻而易举了,她那样轻,像一片羽毛,像一条单薄的丝绸云霞,当他抱着她越过围墙的时候就像是抱着她的时候,就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他低头剥虾的时候,看到雪白的虾肉露出来的时候又会感到快乐,但这样的快乐又抵不过她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刻。
  快乐是永恒的吧。
  当檀华带着笑容眼波回转的时候,深不见底的双眸,琉璃一般清透,似是浅得见底,干干净净。
  燕归道:“我母亲是小官的女儿,和我父亲相识,两人家世却如云泥。她十六岁那一年,我父亲十八岁,因为双方家中不同意她们的婚事,两个人一起逃到西南边疆一个偏远小镇生活。三年之后,也就是在我两岁那一年,我父亲突发恶疾去世,自那时起,我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六岁那一年,我母亲千里迢迢带我回到洛京,把我送到父亲的家族中,她自去了一座尼姑庵借住,躺了三日,咳血而死。”
  砂锅里咕咚咕咚冒泡泡,白色水蒸气向上翻滚,带着温暖的食物想起缓缓升起、飘散。
  “公主,您为什么哭?”
  檀华一双杏眼之中泪水盈满,顺着眼眶溢出来,只一小会儿,泪水在脸颊阑干滑落,泪珠一直不停歇低往下流,顺着下巴颗颗滴落。
  燕归说起,檀华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在她的视线中燕归变得模糊。
  他的微笑的弧度沉寂下去了,薄唇微抿,唯有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那双装满眼泪的眼睛、泪痕阑干的面颊、不断有泪水滴落的下巴。
  “快乐就会笑,悲伤就会流泪,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她说话时声音略微沙哑,呼吸有些不规律,下意识深深呼吸,因此话音也是深浅不一的。
  为何快乐?
  又为何悲伤呢?
  这双琉璃水晶一样剔透干净的眼睛中不断溢出滴落的泪水是为他而流。
  燕归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酸酸涨涨的,像是满溢的河流,又有一种近乎宏大的敬畏在他心中升起。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檀华流泪。
  也是除了母亲之外的第一个人为他流泪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檀华盈满泪水的眼睛,眼泪从眼睫滴落的样子,流水顺着脸颊滑落的样子。
  这幅画面就在这一刻深深扎根于他的生命之中,他的心已经将他目光所能捕捉的一切铭刻于他的心房。
  燕归从袖口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他却不敢过于靠近,倾身为檀华轻轻擦拭脸颊冰凉的泪水。
  丝绸制成的帕子,触感微凉细腻,一点一点吸掉檀华脸上的眼泪。
  他实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这时候只会笨拙地说:“您不要哭,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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