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山道上没有躲藏的地方,怕被车上的人察觉,崔韵时便远远跟着,一直跟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中已经有三辆马车停着,院中几个仆从来来往往,说起话都是京城口音。
  她思忖了会,不知要不要进去。
  进去后,倘若当真见到白邈,她又该说什么呢,她有能力帮他脱离谢家的掌控吗?
  自然是不能的。
  而她这样潜入与他私会,万一漏了马脚被发现,会害得他在谢燕拾那里的日子更加难过。
  她救不了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她不可能将谢燕拾打一顿,而后谢燕拾就变得老老实实,从此善待白邈,甚至放他自由。
  这是痴人说梦。
  若是世上所有事都像杀人一样简单就好了,比对方强悍,便成功击杀对手,比对方弱小,便成为对方的刀下亡魂。
  而不是像曾经那样,权势压迫之下,罗网兜头罩住他们。
  他成了谢燕拾的战利品,而她自愿咬中谢流忱的鱼钩,两人殊途同归,都成了权贵的掌中之物。
  就在这时,院中响起一片摔砸之声。
  而后一间屋子房门被打开,谢燕拾脸上带泪,提着裙角从里面走出来。
  崔韵时便知晓白邈就在这间屋子里。
  屋中仍有人在说话,似乎是个小厮,正好言相劝道:“夫郎还是快喝药吧,和小姐置气哪比得上身子要紧。”
  崔韵时闻言呼吸一窒,白邈病了?生的什么病?要紧吗?
  那小厮劝了好一会,白邈都不为所动,他只得将碗放下,独自离去。
  崔韵时看准时机,趁所有人都不在院子里的时候,闪身入内。
  她一转身,就看见白邈趴在桌上,头发未束,凌乱地披散下来。
  白邈压着自己的衣袖,宽大的袍袖铺满半张桌子,他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
  他真讨厌白色,素得像丧服,穿在身上,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一直喜好颜色夸张夺目的衣裳,崔韵时从前看见浮夸的布料便会买来送给他,他穿什么她都
  大加赞赏,她总说他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可他觉得,她才是最漂亮的,漂亮得像他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后来谢燕拾不许他穿成那样,她说他的长相,就该穿一身这样清冷的颜色才合称。
  白邈发着呆,听见又有人进来了,他一动不动。
  “小白,来喝药吧,喝了药你就不难受了。”
  白邈浑身一震,他僵硬地直起身,却不敢回头往身后看上一眼。
  崔韵时看他坐得板板正正,脖子都僵直的模样,放轻声音道:“是我啊,小白,是这药有什么问题吗,所以你才不想……”
  她话还没说完,白邈忽然像只被人看见出丑模样,而急于逃脱的白猫一样逃窜到床上,抓起厚厚的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住。
  崔韵时不明所以,却感觉到他极度的不安。
  她放下碗,慢慢靠近床边。
  那一团被子静了一下,随后摇晃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很丑!”他的声音发着抖,几乎有些尖锐,像在祈求她赶紧离开,又像在恳求她留下,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崔韵时忽然想起他被她家蹿出来的一条大狗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那时他也叫得这么凄惨,飞快地爬上了树。
  可是一看见她,他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胆气都壮了起来。
  他一边嘲讽那条狗跳不上来,一边向她求救,比那条狗还要狗仗人势。
  那时她就是他的胆子,可是现在他看到她,却在瑟瑟发抖。
  崔韵时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怎么了?我能帮你什么吗?”
  白邈在被子里无声地流泪,他嗫嚅道:“你快走吧,我怕我发病的时候神志不清,会伤到你。”
  白邈紧忍耐着哭声,感觉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怎么伤得到她,她最厉害了,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他。
  他只是怕再在她面前出丑,虽然现在这样已经够丑的了,可是他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更狼狈难看的一面。
  他的脸上有谢燕拾的巴掌印,他的脸色也很憔悴,眼角也有了隐约的纹路。
  这么多年不见,她一定会看出来他老了,不如少年时鲜嫩了。
  崔韵时看着这一大团被子,怕他在里面透不过气,激动得昏过去。
  她只得道:“好,我这就离开,但这两日我有机会还是会再来看你的,你不要急,我出去了。”
  听着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过了许久,白邈终于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真想叫她一定要记得再来看他,可他知道她不来看他才是最好的,把他忘掉就更好了。
  他是快要死的人,他可以任性一点做自己想做的事,只顾自己痛快,什么都不用管。
  但她还要活着,他不能让她为他伤心难过。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看她一眼,他居然忘记偷偷看她一眼。
  白邈想到自己这么笨,还是不让她看见更好。
  他往被子里一扑,放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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