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TU工作室刚开完一週一次的企划会议，大家人手一杯集体外叫的手摇饮，有些人还拎着没吃完的下午茶，脸色青惨惨走出会议室。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李虂亚还是按照规矩来，乖乖做完访客登记，才来到企划部的办公室。
先前独排眾议录用李虂亚的企划部组长薇薇姐，看见她来才勉强挤出笑容。
「来交稿的？自己找位子坐。」
李虂亚也没客气，自己找了个空桌子，把笔电拿出来，打开她用三天时间画完的人物形象稿。
负责新案子美术部分的涛哥，把笔电接过去，开始验收成果。
「我们这是恐怖手游，你画的人物会不会太Q版了？」
「咦？你们人类想像中的鬼怪，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奇怪，我记得人类电影都把鬼怪弄得可可爱爱，一点也不恐怖啊。
涛哥盯着笔电太专注，一时也没发现李虂亚的回答有啥不对。
「你这样子不行啊，这根本不是我们要的形象。上次薇薇姐没跟你说明，我们公司这次新案子要的效果吗？」
李虂亚木着脸没表情，心中已经在钉棺材，有股想把整个游戏工作室夷为平地的衝动。
啊啊啊，我X你X的(这样骂应该没错吧？) ——哭妖(是说为什么要对妖哭呢？)，哎搞不懂，反正照着骂就准没错！
要不是为了在人间生存，我这个魔法世界的富三代，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人类不再相信魔法，我又怎会流落到人间，为了生活自甘堕落成为社畜一枚……以前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落魄呜呜呜。
「我觉得不行。」涛哥摇摇头，把笔电闔上。
李虂亚继续摆她的殭尸脸。
「薇薇姐，李虂亚这一次的图不OK，我让她回去重新改。」
「等一下，不用改了。」
玻璃挡板后面的薇薇姐站起来，拿着手机还在滑个不停。
李虂亚挺佩服这个薇薇姐，她完全就是父亲提过的那种人类女性；成熟，强大，有手腕，情绪稳定。
父亲在描述的时候，似乎是在拿妈咪作对比，因为妈咪完全就是上述几个形容词的相反义对照组。
有一回我很天真地问父亲：「爸爸，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妈咪？」
父亲眼神闪烁不定，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爸爸，你在找什么？」
「你妈咪呢？」
「妈咪陪外公去黑市了。」
「嘘，宝贝，我跟你说，你可别跟你妈咪说。」
「？」我很茫然，下意识用舌尖去舔我那两颗吸血鬼尖牙。
「其实是你妈咪挑中我，不让我走，我不得已之下只好……」
「只好怎样？」
妈咪的声音从我们父女背后窜出来，我们两个都被吓到，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撞破了天花板，又坠落到地板上。
妈咪当时就站在我们背后，而且她非常火！
「虂虂亚希丽雅，回你的屋里，我跟你爸爸有一些事情要讨论。」
我看见妈咪拖着父亲往后院去，手里还拿着她平常用来锻鍊的蝎子鞭，一路拖在地上走，地板都被劈出一道烧着绿色火焰的黑沟。
外婆笑呵呵摀住我眼睛，带我去书房练习魔法，然后我就听见后院不断传来父亲的求饶声……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乎，究竟我父亲是不是被妈咪强迫的，因为我知道，妈咪之所以会看中父亲，有很大原因是她从小就迷恋脆弱的人类。
「——李虂亚，你有在听吗？」
「啊！」
薇薇姐皱着眉头看我，我也挺尷尬的——来到人间后，我好像也染上不少人类的恶习，例如习惯性发呆走神，自动屏蔽人类的鬼哭神号。
「我在想要怎么改图。」
「不用改了。这一次的图稿费用，下个月会匯进你帐户，或是你直接来公司领现也可以。这个案子，我们已经另外找了画师，你退出吧。」
笔电往人行道树荫底下的长椅一丢，李虂亚面如死灰，一屁股坐下来。
两手撑脸，手肘顶在膝盖上，垂头丧气的坐法，完美詮释了我现在的状态。
原来这就是人类被开除的状态。
我死八百年也想不到，在父亲鼓励之下，放弃使用魔法，透过我与生俱来的艺术美感，死命练习来的绘画能力，居然会被贬得一文不值。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使用魔法，何必学习人类那种傻样子，一天到晚反覆练习，蠢死了。
这下可好了，我都不知道回家后要怎么面对妈咪。
「以后就让我来当百万网红，养我们这一大家子。」
妈咪对于自己的网红事业一直信心满满。
逃难到人间之初，我们也没想过，原来在人间的生活费用这么高。
在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样样都得自己动手，儘管他们魔法生物并不需要吃饭睡觉，但是房租水电费用等等，依然还是压垮了人类纸币严重不足的他们。
尤其是，在外婆与外公的魔力相继消失之后，本该是不老不死之身的两人，居然开始老化，身体也出现各种病痛，更荒谬的是，他们居然开始有飢饿感，渴望起人类的食物！
我们反覆捋了捋，才推敲出来，当魔法生物来到人间太久，不仅会慢慢丧失魔力，还会逐渐被人类同化。
太可怕了！我跟妈咪都吓死了！
但是眼下我们也无计可施。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寻找魔法世界的入口，希望能把外公外婆带回魔法世界，或许届时他们就能恢復如初。
在顺利返回魔法世界以前，我们得先把外公外婆的身体照顾好，得先想办法像正常人类一样的努力生活。至少不能让外公外婆饿死是吧。
我们也发觉，如果持续使用魔力，就会丧失得快，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敢随便施展魔法。
「你这样随心所欲施展魔法，小心跟外婆外公一样，很快就没有魔力，变成普通人类。」
当妈咪宣布要进军网红界，我是这样吐槽妈咪的。
「你放心，在魔力丧失之前，我会先变成称霸世界的网红，让人类感受一下我的魅力。」
我扶着千斤重的额头，实在没脸看我妈咪那副骚气逼人的样子。
大部分的魔法生物，都是自信心爆棚的状态，喜欢成为万眾瞩目焦点。
或许我是来人间久了，原先脸皮厚如墙壁的我，渐渐地，我也不喜欢被眼珠子围观的滋味，诱发一身尷尬癌当场发作。
「……随便你好了。」我实在无力阻止妈咪的各种蠢行。
「虂虂亚，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像我呢。」妈咪叹气。
像你有什么好的？各种迷之自信的骚操作，人类可不吃你这一套。
这些话我只敢偷偷在心底说，要是被妈咪听见，我可能要被包成木乃伊再钉进棺材。
妈咪的网红事业红红火火开展的同时，父亲为了养活天真的老婆，越来越虚弱需要看护照顾的岳母与老丈人，只好干起机场接送服务的派车服务。
而我，为了不成为父亲的负担，也开始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加入社畜行列，努力学习绘画技巧，成功接了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手游绘画外包。
来人间十多年了，我的各种学习能力突发猛进，可喜可贺啊。
我直起腰，看向被夕阳染成玫瑰色的天空，才想模仿失意的人类，叹上一大口气，怎料，平坦的小肚子突然咕嚕了一大声。
我愣住，下意识双手摸着肚子，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怎么回事？」
鼻尖有自主意识般地扭动两下，我闻见一股让我食指大动的香味。
那种打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对某种特殊食物的渴望，完全是出自慾望本能。
李虂亚左右张望，也不管笔电了，猛地站起身体，循着那股食物香气找过去。
差不多绕过了两三条街，转了几次弯，李虂亚在一间位于巷弄里的小餐馆停下来。
玻璃窗上面贴着米其林两颗星的宣传海报，她抬头看招牌，店名叫「私房功夫菜」，从建筑物外观看来，应该是歷史挺悠久的一间餐厅。
那股香气越来越接近了！李虂亚站在招牌底下东张西望。
莫非，我的魔力也快消失了？！我也跟外婆外公一样，开始產生人类才会有的飢饿感？
李虂亚面色如死尸一般惨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面街角停了一辆Alphard七人座商务车，后座车门打开，一名穿着黑色卫衣，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瘦长人影走下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戴着口罩，剪了一颗小平头的男子。
当那名全身包紧紧的人影，从我面前快速掠过的时候，我的鼻尖又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我的身体彷彿成了牵线木偶，整个人被那道可口香味吸引，双脚自动迈开，也跟着走进那间「私房菜」。
一进到客满的餐馆里，李虂亚很自然地紧跟着前面那两人。
那两人浑然没发现后边尾随了一个人，走进餐馆就熟门熟路要了菜单。
服务生把菜单递过去：「你们三位？」
王斯可皱皱眉头，回头一看，正好对上李虂亚发直的双眼，莫名地起了一身恶寒。这女生……好像哪里怪怪的？
一旁的助理大斌立刻跳出来，挡在王斯可面前，防色狼似的瞪着李虂亚：「你谁啊？」
惊觉自己面露馋样，李虂亚揉了揉鼻子：「我是李虂亚。」
大斌无言：「我又不是真的在问你是谁……你干嘛静悄悄跟在我们后面。」
李虂亚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被大斌护在后方的王斯可。
那个人类跟我一样，都是穿着一身黑。但是他非常高，至少高出同行的男性一颗头。他戴着棒球帽，脸上也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宝石般漂亮的眼睛。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发现，那股美味的香气，就是从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浓郁，好香醇，好可口……
李虂亚感觉到自己的獠牙正缓缓变长，她赶紧从工装裤口袋拿出口罩戴上。
戴上口罩后，她眼神不自在的四下张望，一副生怕被周遭人认出自己真实身分的不安模样。
大斌被她的动作看愣了，直觉反问：「你也是演艺人员？」
演艺人员？李虂亚的思绪快速转了一圈，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演艺人员就是人类口中的明星。
我算是明星吗？过去在魔法世界，确实满多魔法生物崇拜我，毕竟像我这样血统特殊的魔法生物可不多了。
没等李虂亚做出回覆，大斌忽然捶了一下手掌心：「你是不是曾经在穿到霸道天下这部网剧试镜？」
李虂亚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些啥，但是为了弄清楚那个男人身上的香味由来，只能顺这个势承认下来。
「……嗯，我就是。」若是被拆穿，我等下应该不会被打吧？
记得曾经听父亲提过，有些人类挺野蛮的，一言不合就会开打，怪可怕的。
大斌转头就跟王斯可说：「我认识她。之前我还在那个剧组当过场记，后来才去应徵你助理。」
王斯可的帽沿压得很低，又戴着口罩，当他把头低下来时，连眼神是什么样儿都看不清楚，李虂亚只能看见他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你该不会也是我们家斯可的粉丝吧？」大斌明显放下了戒心
粉丝？粉丝不是那种透明状的细麵吗？
虽然满头问号，为了接近香气来源，李虂亚只能点头承认下来。
噯，多亏了这个人类把她误认为别人。
「先生，你们到底几位？」晾在一旁的服务生不耐烦了。
「噢，我们三位啦——」大斌看向王斯可。「你不介意吧？」
王斯可没太大反应，只是睞了眼神死盯着自己的李虂亚一眼。
李虂亚口罩底下已经露出两颗雪白尖牙，口水都快流下来，一双眼睛还装着无辜，睁得大大的。
王斯可快速打量起李虂亚的打扮，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不走女性化路线，打扮挺酷颯，长相也确实挺惹眼，有几分像时下流行的韩国女团成员。
「上二楼包厢再聊。我们家斯可要是被粉丝认出来，这顿饭就甭想吃了。」
于是在大斌莫名大方热情的招呼下，李虂亚莫名其妙就混进了他们订好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