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四)
一隻手指头伸过来，戳了戳王斯可的脸颊，指腹还来回蹭了蹭，似在确认什么。
唔，他的皮肤可真白。
王斯可的睫毛飞快颤动了两下，外来光源刺激着紧闭的双眼，他皱眉，表情充满挣扎，唇瓣明显有咬破的痕跡。
那根不安分的手指头又探过来，然而这一次，李虂亚没能得逞，而是被一隻厚实大手一把攫住。
王斯可睁开眼，就看见李虂亚不断凑近的脸，脑袋有一瞬间空白，只剩下原始感官在运作。
坦白说，李虂亚确实长得挺漂亮的。那种漂亮，是有记忆点，令人过目难忘的特殊。
……他八成是把脑袋给摔傻了。
王斯可一秒回神，立刻甩开李虂亚的手。思绪恢復运转，他单手撑地，双膝曲起，坐在原地，打量周遭。
蓝天，白云，远处是翠绿山峦，绵延不绝的山峰之间，横亙着数以百计的蜿蜒小径，通向未知神秘之处。
宛若隐于深山中的古老日式村落，奇形怪状的，黑白相间建筑物，遍佈山林。
有些建筑物，似歌德式尖塔，有些则是矮小木屋，也有宽敞平房，就像是不同次元的產物被拼贴在一起，违和诡异，却又莫名协调。
「你醒啦？」
李虂亚一贯没心没肺的清脆嗓音，将王斯可的注意力拉回来。
后脑一阵阵抽痛，王斯可伸手一摸，不意外的摸到一个肿包，疼得他眼睛瞇起，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在什么地方？」
他看向李虂亚，她正盘着腿，席地而坐。她穿了件短腰T恤，休间棉质短裤，十足家居打扮。一头长发梳成两条鱼骨辫，额前的瀏海有点凌乱。
只见她歪了歪头，眼神往上飘，似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也不知道。」
王斯可的拳头瞬间硬了。
瞧她装模作样，还以为她知道些什么，等了半天，只等来这句不知道。
李虂亚猛地一拍大腿：「我还记得，我本来是在酒店房间，然后呢，门铃响了……我看见了一个黑影，正准备追上去，脚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就把我给拽进去……再然后，我醒来就看见你。」
王斯可面色凝重，同样试着回想昏迷前的情景。
——想起来了。
剧本围读会上，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奇怪编剧，诡异的竖瞳，如蛇一样的触感……
王斯可两手摸向颈根，总觉得那一片皮肤仍残留着蛇尾的滑腻，令他瞬间寒毛直竖，身体微微颤抖。
李虂亚好奇的瞅了瞅：「你身上长蝨子了？」
王斯可顿时又硬了——拳头硬了。
当他迎上李虂亚那双单纯的眼神，一瞬间又软了……拳头软下来。
这女孩压根儿就算不得是人类，难怪总是语出惊人。他跟一个非人类有什么好计较的？
王斯可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心平气和的纠正：「只有小狗小猫这种全身毛茸茸的动物才会长蝨子。」
「是吗？」李虂亚好惊讶。「可是棺材里面也会有蝨子，狼人身上也会有蝨子啊！那些蝨子很讨厌的，就算用魔法消灭牠们，牠们还是会一直出现。」
「……」长知识了，原来狼人身上也有蝨子。
「原来你们人类不会长蝨子啊？那我可真是羡慕。」
「你究竟有几种血统？」这女孩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李虂亚挺起胸口，满脸骄傲，扳着手指细数：「木乃伊，魔女，女巫，吸血鬼，狼人……这些古老血脉，我都混了一点。」
王斯可无语的上下打量她，哭笑不得地吐出一句：「原来你还真的是混血儿。」
担心他又防备起自己，李虂亚忙解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变身成狼人。我身上属于狼人的血脉较为稀薄，严格说来，我只会在月圆之夜，被唤醒对鲜血的渴望。」
王斯可微微一笑，语气好轻柔的否认：「我一点也不担心。」
「真的？」李虂亚笑得可灿烂了。
「你在月圆之夜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跟我一点关係也没有，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担心。」
冷冷清清的说完，王斯可揉着后脑，撑起痠软的双腿，从地上站起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周遭陌生的地理环境，以及古怪的建筑物，他发现眼前这一片景色，完全超出已知范围。
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绝对不是他熟悉的原来时空。
李虂亚麻利的爬起身：「哎呀，你别说得那么无情嘛。难道我们之间的吸引力，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关係很特殊吗？」
正在勘查地形的王斯可，听见她那句似捏着鼻尖，装腔作势的肉麻台词，表情像吞了石头一样，满满窒息感。
——这句话为何莫名的耳熟？
「你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双手无力的扠放在腰间，王斯可低下头，瞪着李虂亚。
李虂亚好无辜的回答：「你主演的电影啊！嘿，我学习力很好吧？」。
某人的拳头又默默硬了。
「你们人类不都是这样说话的吗？我父亲说过，肉麻兮兮的话，人人都爱听，不是吗？」
「……你父亲八成也不是正常人类。」
不，应该说，他们这一家子都不正常。
「你乱讲！」李虂亚皱起鼻头。「我父亲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王斯可当没听见，自顾自找了个方向，迈开长腿，朝着远处某栋目标物前进。
呵，真好笑。就算她父亲是魔人普乌也跟他没有半毛关係。
李虂亚丝毫不气馁，提步尾随追上去，嘴里依然滔滔不绝。
「我知道莫耶尔早上去找过你，你可别被他吓到。他那人就是这样，做人做事太过一板一眼，经常端着人鱼王子的臭架子……」
不知怎的，听见李虂亚替莫耶尔解释一大堆，王斯可心头感到一阵烦躁。
大概是，今早莫耶尔的敌意太过明显，一想到他这个无辜的局外人，无端被捲入这一切，火气就旺得很。
再说，李虂亚与莫耶尔明显关係匪浅，她为何打着覬覦他血液的名义，不断来招惹他？
莫非，他其实是他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
越想越烦躁，王斯可试着清空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自动屏蔽来自李虂亚的碎碎念。
两人所在之处，是一望无际的砂砾地。前方远处是峦峰交错，蓝天白云，与他们脚下这一片荒漠戈壁，產生一种强烈割裂感。
「——所以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当我的血宠，往后我一定会在主君大人面前，尽我所能帮你说好话。只要主君大人同意，你就能得到主君大人赏赐的血魄石，这样一来，你就拥有待在魔法世界的资格，不必担心肉体会受到魔力的影响。」
王斯可真的很想彻底屏蔽某人的声音。
但，那句关键词，还是不受控制的鑽入他耳中。
一时按捺不住，他终于开了金口：「血魄石又是什么玩意儿？」
「血魄石就是我们魔力的来源！魔法世界的正常运转，绝对少不了血魄石。」
看出王斯可想深入了解的沉默，李虂亚的分享欲被挑起，开始兴奋的解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听爷爷说过血魄石的故事。听说，是一个远古的恶魔，得到了珍贵的血魄石，然后用血魄石创造了魔法世界。所有的魔法生物，才终于拥有容身之处，能够安心建造属于自己的家园。」
「你说的血魄石长什么样子？」
李虂亚把两根手指圈成一个小圆：「就是小小一颗的漂亮石头。大小嘛，差不多跟珍珠一样大，同样也是雪白色。」
「照你所说，这些珍珠一样大小的血魄石，是由魔君赏赐给人类。那你可知道血魄石又是从何而来？」
李虂亚一滞：「……」
对耶，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血魄石的来源呢？
王斯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李虂亚小脸很苦恼地皱成一团。
「等我们回去人间，我一定要问我母亲是否知道血魄石的来源。」
「回去人间？」王斯可一向很会抓重点。
对上王斯可质疑的目光，李虂亚有丝心虚的移开视线，装着傻，呵呵笑：「对呀，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里已经不是人间？」
王斯可好整以暇的盘起双臂，拦住作势想开溜的李虂亚。
「刚才是谁跟我说，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王斯可磨牙霍霍地问。
「……嘿，好像是我。」李虂亚亮出八颗整洁牙齿完美笑容。
「你是在装什么傻？」硬了，拳头刚硬如铁。
「我担心说实话，你会害怕。」我是为你好啊，知不知道？
王斯可已经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他磨着森森白牙，艰难地挤出话：「跟你单独待在一起，我才害怕。」
「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怕一不留神，你把我给咬了，偷走我的血。」
「月圆之夜还没到，放心啦——」
嘻嘻哈哈的嗓音方落，霍地，李虂亚的一侧发辫惨遭毒手，被王斯可狠狠一把揪住，手劲还挺大的往下拽。
「李虂亚，你别再跟我油嘴滑舌，快点说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李虂亚从未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模样，不免被吓了一大跳。
嗐，真奇怪。
我可是集各种暗黑血统于一身的魔法生物，区区一个人类，我怎么可能会心生惧意呢？
可是，我刚才有一瞬间產生幻觉，狂怒中的王斯可，露出一口獠牙，朝我扑过来，咬破我的咽喉。
攒紧毛茸茸的发辫，继续用力一扯，王斯可冷眼看着李虂亚大喊「啊啊啊我的头发乱了」，委屈巴巴的放声求饶。
「呜，我知道我错啦！你快点松手！」李虂亚哇哇乱叫。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王斯可铁青着脸，反覆背诵。
王斯可一松开手，李虂亚立马捞回自己散乱的发辫，懊恼又困惑的扁着嘴巴。
「你跟我父亲描述的人类不一样……」
爸爸曾经提过的绅士风度呢？在王斯可身上丝毫看不见啊！
「谁在乎？你说不说？」
面对耐心用罄的王斯可，李虂亚清楚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好吧，那我老实告诉你——先说好，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如果我没弄错，这里应该是魔法世界。」
「应该？你确定使用这个不确定的词？」
王斯可怒极反笑，简直不敢置信。
「你宣称来自魔法世界，居然连自己的世界都认不得？」
「并非我认不得，而是……」
李虂亚看看远方，又瞅瞅某人那张铁青的俊脸，欲言又止。
王斯可作势又要扯她的发辫。
李虂亚吓得往后退一大步，脱口而出：「因、因为，这里不是我熟悉的魔法世界，更像是在我诞生之前，过去时空的魔法世界。」
听见这句出乎意料的答案，王斯可不禁怔了一下。
他臭着脸要求：「你把话再说清楚一点。」
「其实，在你醒过来之前，我有稍微动用一点魔力，探查过周遭情况。这里，的的确确是魔法世界没有错。但是，这些的气息与魔法磁场，完全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魔法世界。这些风景，也与我生长的魔法世界完全不同……」
一顿，李虂亚四下张望，一向没心没肺乐颠颠的她，此时竟然一脸茫然无措。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我们应该是误入时空破洞的缝隙，意外来到过去时空的魔法世界。」
王斯可表情凝重：「我们要如何回到原来时空？」
李虂亚睁大眼，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王斯可把头低下来，扶住似千斤重的额头，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
「李虂亚，你认不认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眼睛像蛇一样，双手能变成蛇尾的魔法生物？」
李虂亚被他给问懵了：「啊？你怎么会问这个？」
王斯可捺着性子，补充描述：「对方的年纪看起来比你父母要大一些，头发齐耳，长相平凡。你回想一下，这个人你认识吗？」
李虂亚苦思片刻，终是摇头否认：「在我记忆中，没见过这个人呀。你是如何确定对方是魔法生物？」
「因为我很肯定，就是这个傢伙，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王斯可斩钉截铁地加重语气。
「这太奇怪了……」李虂亚困惑的嘟囔着。
「算了。现在扯这些，也无济于事。」
放弃追溯原因，王斯可转开身，注视着前方山中村落，寻思一下，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李虂亚也没什么想法，自然不会反对：「好。」
循着蜿蜒山道步行，他们两人并肩走着，沉默走上好一段路，李虂亚耐不住气氛太沉闷，又开始嘰嘰喳喳个不停。
「你说，我们要是再也回不去，那该怎么办？」
王斯可没吭声，淡淡给了她一记「多谢你那张乌鸦嘴」的眼神。
李虂亚被他那一眼瞧得心虚，乾笑两声：「哎，不会的。我们一定能回去！」
我在心底对他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王斯可观察起那些形状各异的建筑物。其中一幢外型像极了歪斜的教堂，外墙色调是黑与白拼贴而成，怪诞之中，带了点艺术美感。
「我们去那里看看。」王斯可指向那栋很惹眼的建物。
「你认真的？」李虂亚小心翼翼地问。
「你有何高见？」
「依我的了解，住在这种房子里的魔法生物，通常不会太好沟通。」
王斯可颇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是吗？我倒是不信，还会有人比你们一家人还难沟通。」
李虂亚努了努嘴巴，心中好委屈。这人对我们一家人的偏见可真深啊！
两人又恢復沉默，继续走了一阵，李虂亚实在看不过眼，嫌弃起人类的走路速度。
李虂亚心想：既然这是魔法世界，我应该不用担心会过度消耗魔力吧？
念头一起，李虂亚直接转动手指头，施展魔力。原本走在前方的王斯可，走着，走着，双脚被一股力量托住，整个人腾空飘浮而起。
王斯可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李虂亚在搞鬼。
「你实在太慢了，还是直接用飞的吧！」
王斯可没来得及出声质问，李虂亚同样以飘浮之姿，慢悠悠从他身旁经过，还不忘赠送一枚甜美笑靨。
王斯可顿时感觉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真是人类最愚昧的天性啊！
「这样你也可以节省体力，多好。是不是？」李虂亚笑嘻嘻的向他邀功。
王斯可确实已无力跟她计较，索性随她折腾。
李虂亚见他没有反对自己使用魔力，高兴极了，拍拍胸口，说：「你放心，在这里有我罩着你，绝对没有魔法生物能伤害你。」
王斯可默默把头转回去，任由那股浑厚的魔力一路托举着他前进。
看着同样飘浮在半空的李虂亚，王斯可心底有股复杂的情绪在滋生。
他发现自己对待李虂亚的心情很复杂。
似厌恶，又似无力抗拒，只要对上她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又有种莫可奈何，拿她没辙的挫败感。
看来，他可能病得不轻了……王斯手双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暗暗叫自己清醒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