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突如其来的动乱,眾人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群龙无首,还是常县令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一条备用的密道,能通往城外,这才让不安的氛围安定不少。
除却县令府的兵士与常县令留下,其馀人等皆随着靳尹进入密道,离开城内。
凌思思自然也在其中,密道阴暗无光,只有靠着前头靳尹手上的火折子,才能依稀可见身处的四周,通道狭小,看似长年不经使用,不过……
凌思思看着地上的痕跡,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长长一道,沿着密道一路往前。如果是长年未曾有人使用,那么这痕跡又是怎么留下的?
看起来还挺清晰,应该是这阵子才留下的……
她抬头望向四周,随着队伍越深入,那股压在心头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清晰,这密道莫名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是……
当初逃出人贩时,端午带她走的那条密道!
这情境那么熟悉,不会那么刚好是同一条吧?
莫非因为是原作中没有的剧情,所以直接复製贴上了?
凌思思出神地想,带着疑惑,全程沉默。
当走出密道时,已是出城,来到城郊的风鸣山脚下。
已至暮夏,黑夜渐长,逃了一夜,当眾人到达风鸣山上的草庐时,天光已然乍洩,薄薄的晨光染了半边天色,凌思思抬头望去,青山掩映下的草庐不大,据说是平常来往朔方和櫟阳的山路上,作为休憩之所,看上去十分清简。
不过,自从寒江水路开发,两城来往便捷许多,山路渐渐少有人走,只见道旁草木葳蕤葱茂,几乎要把人淹没。
「小姐,这里荒山野岭,究竟能不能住人啊?怪可怕的。」碧草跟在人后,经过接连几次的意外后,她大有见什么都能成精似的势头,总是紧张兮兮的。
「这里那么多人,你怕什么。」
「奴婢就是害怕嘛。」碧草怯怯地看了凌思思一眼,想离开此地,可乍一见她思虑重重的脸色,又不敢开口了。
说话间,靳尹在草庐前止步,立刻有兵士入内查看,而几个兵士检查无误后,这才出来将靳尹和常瑶迎了进去。
靳尹点了点头,扶着常瑶进了大门,屋子里除了陆知行和季紓,还来了个年近四旬的官兵,正在和靳尹匯报情况:「此地位置隐密,且位于山上,地势易守难攻,敌军难以攻陷。县令大人已领兵坐镇府衙,加强防守,严防敌军攻入櫟阳。」
「敌军情况如何?」
「两个时辰前已抵达城外,至今尚无动静。」
靳尹沉吟半晌,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目光在凌思思和常瑶两人之间一瞥,随即沉声道:「外头情况未明,阿瑶又有伤在身,你们二人这几日便待在房中,勿要出来了。」
「可是……」
常瑶目光微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陆知行制止,朝她摇了摇头。
连向来谈笑风生,不论政事的陆知行都这般严谨,只怕是情况不妙。
常瑶面色复杂地看向几人,终是抿唇,没将心里的担忧说出口。
情况危急,西启军队随意发兵,围城开战,显然不可小覷,靳尹仍有事要商议,研拟对策,几人不好留下,陆知行担心常瑶,便和小竹一起陪她回去。
临行前,常瑶看向一旁的凌思思似乎有话要说,可到底有旁人在,她不好开口,目光闪了闪,仍旧作罢。
凌思思自然没有瞧见她的目光,只是一路上若有所思地走回房间,连碧草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没能听见,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恍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抑而沉重,令人不安。
望着几人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一角,靳尹适才收回目光,沉声开口:「说吧。可都查到什么了?」
季紓垂下眼瞼,上前替他倒了杯茶,低声道:「太子妃进了首阳堂,无意间触动机关,找到了密室。」
「他们找到了天河令?」
「没有。他们与太子妃交手,并未在她身上找到天河令。」
靳尹神色未变,端起茶杯的手却是一顿,眉眼疏阔,似是随口问道:「都跟了那么久,还未得手,要嘛是废物,要嘛……就是中途有人捷足先登了?」
季紓神色未变,依旧谦和冷静地道:「不无可能。此事,微臣必会调查清楚。」
靳尹凝视着他,半晌后,轻笑了一声,道:「时安啊,不愧是深得本宫信任之人,这事情交给你,本宫最是放心。与你说起事来,也最是爽快。」
「能为殿下分忧,皆是微臣份内之事。况且,当年若非殿下,臣也无法到得今日的光景。」
靳尹笑得瞥了他一眼,「你还是这副样子。这么多年,那些旧事,你还是记得这般清楚。」
季紓并未因靳尹的笑而放松,反而是垂眼低眸,愈发谦和,「殿下之恩,臣没齿难忘。」
见他如此,靳尹也不再继续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你有这份心,本宫自然是知道的。近日事发突然,还需时安替本宫多多筹谋。」
季紓自然是应了下来,只是望着窗外即将大亮的天色,靳尹眸中划过了一抹冷意,连带着声音亦似淬了冰的渗人,幽幽地道:「至于那些废物,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吧。三皇子啊,他这可来得……真不是时候。」
天光大亮。
凌思思正坐在房里的桌子前,对着桌上的纸张,若有所思的涂涂写写,上面写了几个名字,还列出几项重要的事跡,都是原作里的剧情发展。
原作剧情里,靳尹好不容易找回了被人贩拐卖的常瑶,两人久别重逢,心里都是有些感触的,却偏偏一个还没察觉内心萌芽的情感,一个经此一遭开始害怕封闭内心,继而被凌思嬡横插一脚,一路与靳尹偽装亲密,各种刺激挑衅常瑶。
就在两人关係岌岌可危时,不料回京途中,遇到三皇子暗中伏击,情急之下,常瑶替靳尹挡下一箭,至此两人方才彼此心意,真正交心。
只是……「三皇子设伏,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怎么会发生在櫟阳?这又怎么跟西启兵变一起碰上了呢?」
凌思思眉头深锁,显然十分头痛。
她好不容易让常瑶接受自己,与靳尹划清界线,穿
越过来除了重大聚会不得不避开,她几乎是见到他就绕着走的,甚至知道剧情会如何发展,还替下了常瑶被人贩捉走的情节自己上,她都这么拼命在不崩主线的前提下,推动男女主情感了,剧情为什么还是会產生变化了呢?
「发生时间提早,难道是剧情出现什么变化了?不应该啊……」
她一个人支着腮,为了剧情发展而苦恼;门外的碧草自外头领了饭菜回来,火燎火燎地进来,恰巧听见她哀嚎的后半句,简直恨铁不成钢。
「什么不应该?小姐,外头都出大事了,您怎么还这般悠哉啊?」
「出大事?发生什么事了?」凌思思捕捉到她话里的线索,回神过来,问道。
「方才奴婢从厨房回来,见到门口围了好多人,好奇一问,才知道袭击太子妃的刺客被找到了。」
「你说什么?找到了?!」
凌思思一愣,随即面色一变,起身往外走去,也不管被她晾在身后的碧草,忙不迭地往门口而去。
常瑶莫名遇刺,县令府和靳尹一定会积极查办,毕竟刺杀太子妃未遂的丑闻,传出去定然会掀起滔天巨浪,动摇国本,对于此事,要想不遭人口舌,靳尹定会不遗馀力追查真兇。
更何况,他们都是常瑶的至亲之人,更不会任她受到一丝威胁。
--她是如此篤定。
只是,当她挤进人群,站在院内,同眾人看向门口树上掛着几个血淋淋的尸体时,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什么?
她愣愣地望过去,有黏稠的血液,顺着僵硬的双腿落了下来,在地面上积着一滩怵目惊心的暗红血跡。
腥臭的气味縈绕鼻端,凌思思面色苍白,再也忍不住,跑到角落里弯腰吐了。
廊下的常瑶被靳尹扶着,同样愣愣地站在原地,隔着人群,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要不要去看看?」伸手拥着常瑶入怀,靳尹低头看着她。
常瑶没有动,只是微微皱眉。
「出去看看吧。」他拥着她,走向门口。
常瑶无法抗拒地随着他走,未到门口,便听到了一片打骂声。
「这些卑贱的傢伙!」
「竟敢刺杀太子妃殿下,下地狱吧!」
「像这样的逆贼,死了好啊!」
「死了好……」
常瑶咬了咬唇,突然有些不忍去看。
「看清楚,阿瑶。」耳边,靳尹低低地道:「这就是想害你的人最终的下场。」
常瑶突然明白了,他这是在杀鸡儆猴。
藉由刺杀她的那些人,将他们的尸体悬掛在空中,展示给眾人看,是宣示,也是警告。
「瞧,这就是当初害你的那五个人吧?将他们吊在这里,也让其他人看一看,必须让全世界看清楚,要是敢动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才行。」
靳尹低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样残忍。
人群中却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来自四面八方,所有人都在和她说,叫她不要害怕,不要自责,他们将会永远誓死保护太子妃殿下……
可是,怎么能……不害怕呢?
常瑶惶惶地在眼前的人群中看过一圈,再看见靳尹深邃幽黑的眼眸,忽然就沉寂了--
角落里,凌思思仍在吐着酸水,回想起方才衝击的画面,那滴血滴落的画面,彷彿还能闻到腥臭的血味自四周传来,她面色苍白,忍不住又要弯腰欲吐。
突然,一道人影笼罩在她头顶上,伴随鼻端清新淡雅的香气,冲散了縈绕不去的腥味,令身心顿时放松下来。
凌思思一愣,回头却见树影斑驳下,一袭青衫玉带的季紓正站在自己身后,而那股淡淡的香气正是自他身上传来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愣愣地看着他,想起自己方才狼狈的样子都被眼前之人看个精光,便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了。
她以为季紓是来笑话自己,却不防他只是看着她,轻轻叹息,道:「既然见不得血腥,为何又要过来?」
「你……都看见了?」
「殿下带太子妃前来,我自然要跟着。」他垂眸,从腰际解下一个小巧的香囊,递给了她,道:「此香能够去腥,你既闻不得血腥,便不要乱闯,闻着这个会好点。」
凌思思低头望着手中他递给自己的香囊,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梦境,半分也不真实。
「我也不是故意要来,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景……不过,还是谢谢你。」
季紓望着她苍白的面色,想是真的被吓着了,声音里透着点赌气意味的委屈,彷彿是被他话给气的。
季紓目光闪了闪,攥拳凑至唇边轻咳了声,才放缓了语气,道:「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若非必要,就别出来了。」
他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有心提醒,却是被她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来。
她微愣,随即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是。三皇子已经将手伸进东宫,敌暗我明,你是殿下身边最宠爱的侧妃,若是遭遇不测,这个后果皆不是你我能担负得起的。」
他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眸,难得的将一切与她挑明。
兴许是方才她的眸色太明亮,迷了眼,惑了心,竟将心里真实的想法说了出口。
话一说出口,他便悔了。
且不说她向来性子衝动,行事不按牌理出牌,她又是首辅之女,若将实情告诉她,难保计画不会生变。
他暗自懊悔,凌思思却是察觉有异,心里一沉,忙不迭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追问:「你说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跟三皇子有什么关系?」
季紓抿唇,想着既然话已出口,也就不瞒她,低声解释道:「那日刺杀太子妃之人,殿下已查清,皆是三皇子的人。目的便是夺取可能在太子妃身上的天河令……」
天河令……?
这又是什么东西,剧设里没有啊。
「等等,什么是天河令?」
「天下至宝--天河令。江湖上有传言,得天河令者,得天下,世人为之争斗不休,明争暗抢不断,却是无人得知其真正下落;直到前几日,有人得了消息,称此物就在櫟阳,恰巧太子妃意外寻至此
处,碰上来夺取天河令的三皇子门人,这才引来杀机。」
凌思思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天河令,又是至宝,又是意外的,她听得头都晕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随即朝他问:「能说人话吗?」
意思就是:亲,你能长话短说,浅显易懂些吗?
季紓顿了一顿,瞥她一眼,接着道:「意思就是,谁得到天河令,谁就能为所欲为,号令天下。」
为所欲为,号令天下……这么好用?!
哇靠,难怪三皇子要争了,换作是谁,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被打落,发配边疆,得知有这么好用的东西能够反败为胜,谁不想要啊?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难怪他们那日要拼命追着常瑶不放,甚至连我差点都要成为被害者了。」
「他们怀疑太子妃找到天河令,筹谋多年,自然不肯放手。」语气一顿,季紓想到什么,侧头看她,「不过,你当时也在场,就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可疑的地方?」
「比如,四周是否还有其他人?对方的态度?抑或是,天河令的下落……?」
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她,凌思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正欲开口反驳,脑海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常瑶塞给她的那本书,一个可能的猜想渐渐成形。
不会吧……那本书不会就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天河令吧?!
回想起那日常瑶情急之下,暗中塞给她的情景,凌思思后知后觉地想,天啊……那本书真的是能引起眾人争斗不休的天下至宝?
不行,如果真的是天河令,那她就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心思一定,脸上很快恢復正常,她眨了眨眼,茫然道:「没有吧。我没什么印象,倒是挺好奇那什么天河令长什么模样,如果能看一眼就好了。」
「是么。」
「是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不是?」
闻言,季紓朝她幽幽地投来一道“你自己细品,说的是人话吗”的眼神,凌思思想起自己的劣跡斑斑的黑歷史,还是只得摸了摸鼻子,怂的一脸。
该认怂就得认怂嘛。
大丈夫能屈能伸。
闻言,季紓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来,低声道:「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凌思思一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没什么。」
季紓淡淡地瞥她一眼,眼看不远处的两人已经转身走远,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拂袖而去,单留给她一个孤独的背影。
「说话只说一半的……我是真没听清,又不是故意骗他,他生什么气。」
凌思思低声嘟囊着,想起他方才的试探,看他的态度,显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那本书绝对不能让人发现,得赶快想个方法还给常瑶才行。
抬头谨慎地四处张望,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不只碧草,她也有些草木皆兵了。
眼看四周无人跟来,她这才转身很快往来时的方向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尚未走远的季紓,沉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口,似乎说了什么,却很快被吹散在风中,无人听闻。
风声鹤唳,山风四起。
一句低声恍似梦囈的话,被碾碎在了肆虐的山风里,吹散在虚空之中。
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