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回房后。
  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薛家家主,终于忍无可忍地扫空桌面的物件。
  乒铃乓啷。
  镇纸、玉笔筒、瓷笔搁……尽数摔落在地,海棠红的紫砂壶咕噜噜滚到门边,停在一双玄黑绣竹纹的短靴前。
  “父亲何故动怒?”
  青年含笑捡起紫砂壶,以衣袖轻拭,风度翩翩地放回桌面。
  “这可是父亲当年在拍卖会,花千两黄金拍回来的百年珍宝,平日里连泡茶用都舍不得。”
  “明川?那些长老放你出来了?”
  薛鹤之微喜:“他们查明你是冤枉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儿清清白白,不损薛家美名。”
  薛明川但笑不语。
  他手里端着一盅汤,轻置桌面。末了又弯腰捡起散落的纸张,叠起放好。
  薛明川轻描淡写:“父亲可是在为坊间近来的传闻焦头烂耳?”
  “可不是么?”
  薛鹤之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后靠椅背,沉重叹口气。
  后山之事尚无定论,坊间大多数人私下里已然坚信薛家私藏妖族、从事妖族贩卖事业。
  甚或还有人说,薛家这些年的美名全是伪装,实则连孩童都虐待。
  这不无稽之谈么?
  可他们偏偏信以为真,一时间,薛家名声跌落千百年最低谷,檄文都收到百十篇。
  越来越少人提起他们的“美名”。
  薛鹤之揉了揉眉心:“薛家应当是被谁暗中针对了,没准就是合欢宗的邬绮。”
  薛鹤之:“我看她禁山一事后,对薛家颇有微词,每回见面都暗里嘲讽,仙门大会时更是不赞同薛家人任要职。”
  薛明川听完只笑,并不如以往那样出谋划策,揭盖推去汤盅:
  “鲍鱼炖橄榄,润肺止咳,清心安神。选材也上乘,一头值千金。是阿娘让我端来的。”
  薛鹤之稍感动:“你和你阿娘都费心了。”
  汤盅很快见底。
  哐当!
  瓷汤盅摔碎在地。
  汤汁尽数入喉的刹那,如有把火从五脏六腑烧向全身,骨髓都被这股烈痛刺穿。
  薛鹤之手肘撑桌,支着额头,眼前发花几乎难以视物。
  “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方才那汤盅出了问题。
  数个治愈术下去,咽喉、胃肠的刺痛烧灼感半分未退。
  薛鹤之双手掐着脖颈,不停干呕,竭力想把方才喝的东西吐出来,却无济于事。
  “父亲,这药是专门针对修士的。治愈术无效,不必白费功夫。”
  青年嗓音依旧低沉醇厚:
  “如无解药的话,三天后死亡,死前如烈火烹煮,疼痛难耐;也似有万虫蚀骨,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意思?”
  薛鹤之惊骇抬头,看着这个向来最得意的儿子,只觉他一贯温和守礼的笑容,残忍得令人陌生。
  薛明川半点不饶弯子:
  “我要父亲明日起,宣布隐退,禅位于我。解药会每隔半月给父亲一次。”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薛鹤之厉喝:“薛明川!你以为你能有今天靠的是谁啊?”
  桌子被猛地掀翻,砸飞的瓷片在青年面颊划出一道血痕,薛明川仍笑意不变。
  “父亲又以为,自己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薛家耗费财力资源栽培出的家主,可不是让您败光名声。”
  薛明川沉脸,神情同薛鹤之发怒时近乎十成十的相似。
  他微抬手,身侧一道寒光闪过。
  当!
  擦着薛鹤之的脸颊捅穿墙面,鲜红的血珠一瞬染红白墙。
  薛鹤之难以置信看他,尽失言语。
  “话本、戏班均有以您统领的薛家为原型的故事,流传颇广,您在坊间的口碑已无回转余地。更甚,您还得罪诸位大能。”
  薛明川直视他眼睛,一字一顿:
  “父亲您从小就教导我,以薛家名誉为先,做事要利索。如今怎样对薛家有利,您还不明白么?”
  有可能对薛家不利之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比如啊……
  虞菀菀。薛祈安。
  或者是他行事不慎的父亲。
  薛明川拖着薛鹤之的衣领,全无对待父亲的温情,将他丢入房屋后的密室,仍笑如春风。
  这笑容却比厉鬼可怖。
  这是他亲手培养的厉鬼。
  千年清贵的薛家,怎么就出现了这样的败类玩意儿呢?
  “我会照你说的做。解药给我。”
  浑身的烧灼痛再难忍受,薛鹤之颓然瘫倒,背靠墙面,一瞬似老了几十岁,自嘲一笑:
  “我倒没看出你存了夺权的心,还用这样肮脏的手段。”
  “父亲,这可不叫夺权。”
  薛明川一拢袖子,拾起那块薛家家主专用的玉印,珍视地拂去上边的挥,低低一笑:
  “这叫让贤。”
  血脉亲情、道侣挚友如朝夕蜉蝣,转瞬即逝,不足挂齿。
  唯有薛家美名流传千古。
  /
  次日,薛家家主隐退,禅位其子薛明川。说是近来薛家事态频出,全赖他管辖不利,他愧对祖宗,自觉让位。
  从头到尾未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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