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全宇宙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完美符合黑户定义的存在。
  这让芬利·杨女士连遣返或者拘留手续都没法顺利办理。
  可能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同样年龄的儿子,那位表情严肃但实际上性格温和的女性,最终想办法为他申请到临时居留证,并代为缴纳了高额罚金和保证金,成为他滞留在v217时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者。
  联邦在走向末期的时候,漏洞百出,一个中等宜居星的居住机会不是太难入手——前提是有人愿意付费。
  萨克帝一头栽进普通人眼中名为“正常的生活”的环境中:一对会偶尔争吵但是彼此爱着对方的监护人,一个同龄且古板的好学生玩伴,平安稳的成长环境,以及一间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干净整洁的小卧室。
  在此之前他没办法想象人类会拥有一个窗明几净的房间,他还以为所有人生来都是一滩烂泥,争抢撕咬暗无天日。
  然后他在那里居住了几年,再也没有提起之前试图移居高等星域的想法。
  v217成为他出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故乡。
  他的邻居们喜欢种菜、种花花草草,在得知他的个人经历后,经常热情地塞过来各种食物——最开始,其中的大部分他都叫不上来名字。低等星见得最多的甚至不是整块的廉价合成口粮,而是合成口粮的碎渣。
  所以人是能够吃饱的。
  人是可以被爱着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克莱因嫉妒得几乎要发了疯。
  对方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穿着捡来的露底鞋在泥水横流的幽深小巷中送违禁品时,克莱因坐在课堂里认真上学。
  他和同龄甚至更年长一些的孩子,因为廉价的资源而打得头破血流时,克莱因坐在餐桌前陪父母吃饭。
  他终于凑够了偷渡的船票前、孑然一身走入密不透风、可能死在半路的货舱中时,克莱因结束了初级教育,从第一所学校顺利毕业,开始为进入接下来的新校园做准备。
  他犹如来自于荒原的一只野兽,流着野蛮的血,掌握着野蛮的法则,同文明社会彻底割裂,对于优等生那些“你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的说教嗤之以鼻。
  但命运对他总是时好时坏,往往会在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他一线希望,又会在人生最高/潮的时候一脚将他踹下去。脑子和狠劲同时具备的他,终于在克莱因升入中等教育第二年的时候,赶上了对方的学习进度,成功办理入学手续。
  不完整的记忆令他无法连贯地回忆起曾经,却依然保留了部分深刻的片段。
  比如在进入学校就读的第一周,他就将堵着克莱因找茬几位年长学生打进了医疗所。
  那时人类和虫族早已经开始彼此撕咬,宇宙变得不再太平,连原本的安全星域也经常会爆发一些流血惨剧,保守派和革新派的矛盾初见端倪。
  芬利·杨女士被学校传唤,匆匆赶来的她看见了自家一脸严肃的儿子、浑身是刺的黑发监护对象,以及几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
  回去的路上,萨克帝做好了无数种准备,他可以接受被训斥被责骂被指摘。
  但是关上家门的芬利·杨女士俯下身来,沉默着给了他和克莱因一人一个拥抱。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行为。
  就像他一度不能理解邻居们送过来的小黄瓜、小土豆、小圆面包一样。
  他在一个无法准确认知爱的时刻,先一步感受到了“家庭”所带来的爱。
  却又在很多年后终于弄明白它的瞬间,永远地失去了它。
  失去了名为v217的故乡。
  “其实我相当厌烦你们这样的家伙。”
  核心种实在是没忍住笑。
  他的虫翼整个张开,搅碎对方的一小节尾鞭。那舒展开的黑色翅膀锋利而坚硬,震动时仿佛空气切割机。
  “好像整天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似的,把崇高理想挂在嘴边,同时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族群成员当作消耗品送进孵化巢穴。”
  “让你成为领袖,你的族群真是倒了大霉。”
  阔翅族群的亚王虫显得尤其碍眼。
  碍眼到他的鳞尾和利爪都在发痒,想扯点什么东西撕一撕。
  每一次攻击双方都要流点血,划开伤口然后又以异常的速度愈合。想要一击毙命,就只能摘除心脏或者斩下头颅。
  探出的舌和信腺感知到丰富的血液气息,微苦中带着甘美,本能正在提醒他亚王虫的躯体有多么美味。
  这具新身体有时候也怪有病的,会对着同类流口水。
  但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早已深谙不能随便捡东西往嘴里塞的道理。
  在争斗过程中,那只携带着完整基因样本的箱子飞出去,顺着坡道滚落进深处。
  他们卡在崩塌到一半的斜面上厮杀,好几次棕灰色的庞大雌虫都死死堵住萨克帝的去路,不让他靠近自己心爱的密钥箱一步。
  “克拉克知道你的身份吗?”
  对方轻易地拦住核心种,仍旧不忘嘲讽。
  “我猜他不知道,不然他该第一时间咬断你的喉咙。”
  “你的味道很奇怪。”
  恶毒的目光永远落在他身上,阔翅种因为丢了箱子而终于得到解放的尾巴一把将对手砸入地面,激起细密的裂纹。
  虫族对于信息素的确认优先于视觉,对方舔舐空气的举动让萨克帝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