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这种让渡权力的做法在眼前的场景中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调情。
  克拉克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难堪地后退,他试图劝说自己的爱子……自己的人类换一种称呼方法。
  “……别用这种方式同我说话。”
  事实上,那银灰色的鳞片正顺着遒劲低伏的长尾开始缓慢竖直。
  一整条鞭尾紧紧地贴在身后,被亚王虫自以为小心地藏匿起来。
  觉察到这一点的青年笑了。
  在一场持久的攻防战中,总要有人先败下阵来。他愿意做先行认输的一方,温顺地接住动作僵硬地试图跳入河流的另一方。
  回避是情感转化的开端,人们面对朋友与子女时总是坦坦荡荡,但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会因羞耻和忧虑而患得患失。
  他的抚育者是亘古静默的雪原,仇敌的热血也无法融化那封冻的厚重土层,现在却因由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而坐立不安。
  人类抱住身体绷紧的亚王虫,手指停在对方的脸颊处,留下若有若无的触碰,仿佛亲吻。
  “来卡姆兰看一看我吧,我的爱与繁星。分别以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的想念您——”
  斩下太多同类首级的亚王虫完全化作一座冷硬的雕像,岿然不动。
  但摁住他手臂的人类,却早已觉察到那失去控制的指尖正在细微颤抖。年轻人一边用甜言蜜语令道德的高墙轰然倒塌,一边却又以敬称在悖德的天枰上添砖加瓦,这从未出现在设想中的场景令雌虫几乎因畏惧和陌生的情感而勃然变色。
  “于我而言,性别、年龄、种群、关系的性质……这些被他人赋予价值的东西都不重要,我爱您永远甚于爱自己,这宇宙间的一切都无法同您相比。”
  然而青年不会允许对方陷入恐惧。亚瑟的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以撒娇般的语调在对方耳畔轻语。
  “我希望能够在遥远的未来死在您的身边,感受您的心跳与我和鸣,每一个清晨与日落时分都枕在您的翅翼间醒来,看一看那些荒原与群山,倾听那些潮汐漫过崖岸,正如您以同样的情感停栖于我的怀中。”
  爱意仿佛一只不受拘束的飞鸟,轻易到来又轻易离去,在窗柩与阴影处短暂停留。从清晨直到夜晚,无数次地循环往复,如同潮水在轻轻地拍打着顽固的礁石。
  人类的蓝眼睛就是这绵延的海潮,他低下身,温存地亲吻那双因紧张而拒绝对视、坚定闭阖的浅灰眼瞳。
  “来看看我吧。”
  亚瑟轻声重复。
  他的抚育者在发抖,抖得太过厉害甚至无从掩饰。即便对方装聋作瞎地闭起眼睛、捂住耳朵,也没有办法从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中逃离。
  “到那时,我会在您的耳边低语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
  人类说。
  “用这世上所有的语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一批进行任务交接的战舰离开了灰翅族群的栖息星域,这一次它们携带着大批雄虫,前往新的星球进行安置工作。
  肖在离开前默不作声的抱着格拉贴贴了很久,被抱住的一方轻轻地拍一拍他的后背。
  “如果害怕可以留下。”
  白色的虫说,他在分配工作的时候会一并考虑到任务接受者的心情,不想将超出承受能力的高压安置在朋友的肩膀之上。
  “我没有害怕。”
  摇了摇头,浅棕的中等种笑了。
  当他仰起脸,双眼亮晶晶的。
  “我只是高兴。”
  “非常非常的高兴。”
  失去翅翼的短翅种轻轻地嗡鸣:“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厉害,前往陌生的星球,帮助那些和我一样的同伴。”
  “这是曾经的我无法梦到的未来。”
  “与以前相比,我们现在很好很好。”
  阔翅族群的其余三只虫也同卡拉一起出发,他们互相照应。
  所有雄虫在临行前,都紧张而羞怯地同大信息巢的管理者挥挥手,然后以工作者的身份登上飞船。
  曾经他们以商品的身份无数次被安置在货舱或者娱乐巢穴。
  眼下他们要向着还在痛苦挣扎的同类伸出手去、将那些尚且无法获得“活着的生物”这一资格的雄虫给拉出泥沼。
  驳接轨道处目视着送别场景的武装种领队站在稍远的地方,同格拉做出保证。
  “灰翅会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他深灰有力的鳞尾在身后小幅度摇晃:“我的部下们一向优秀,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大信息巢的主导者笑着同对方碰了碰尾巴。克里曼本能地想要炸鳞,但是出于某些难以形容的感情和脱敏治疗的训练,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注意到这一点的格拉没有说话,也并未调侃。对方的成长速度非常快,不再像个愣头青一样以冷酷掩埋不成熟的心态,不再以野蛮和暴力去对待自己所未知的事物,一碰就炸的无所适从逐渐被沉稳所取代。
  “这没什么。”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武装种咳了一声,尾巴摇晃的幅度变得更大一些,高冷虫设丝毫不崩。
  “走吧,你同亚瑟约了开会,我要同那个人类进一步确认前往卡姆兰的安排。”
  一码归一码,时至今日克里曼仍旧不太喜欢蓝眼睛的人类。
  对方很强,也确实将灰翅族群的亚王虫从濒临解体的旧王巢救了出来,但就是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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