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等待着见所未见的新鲜奇妙。
  很快,外面的风景就成了小芝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尽管娘亲一再提醒,他们是不能出山的,山外不是他们能生存的世界,但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只能言传的危险毕竟缺乏实感,她在对未知感到恐惧的同时,也对神秘的山外充满幻想。
  当月光无遮无掩地洒落湖岸边,她趴在草地上,和同样睡不着的鸮鸟一并翻阅爹爹带回的书册。
  她能看懂的字不多,于是只欣赏书上的图画,反复咂摸那些没见过的风筝、拨浪鼓、面人糖果,还有会动的木头小马。
  万里河山,每一寸都如此美好。
  “娘——”
  她终于提出想跟着父亲一起下山,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夫妻二人的一致反对。
  “外面很危险,你没见过外面的人,会被骗的。”
  然后又去责备丈夫,“我就说你不该纵着她买这些,小芝现在天天惦记着外面。”
  她缠了爹娘好久,破天荒地撒娇耍浑,却依然没能让他们松口。
  最后无计可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捧着书指给两人看,“那我不下山了,我想要这个小木马,爹爹下次出门,能替我带这个回来吗?”
  彼时她还不知道小木马即便在昔年的民间也算一个稀罕的物件。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心里懊悔。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再也不要小木马了。
  **
  父亲这次下山待的时间格外长,甚至超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乃至三个月。
  左等右等,他常走的山道上一直不见人影出现。
  但即便如此,她娘依旧没有要外出去寻找的意思,只带着她既忐忑又惶惶地守在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们并未等到回家的爹爹,却等来了一群陌生人。
  瑶持心只见四下的幻象倏忽一变,变得混乱昏暗而浑浊,像是产生这些画面的人本身的记忆就如此漆黑不明似的。
  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却看到无数窜动的身形,像在搜查,也像在抄家。
  在此之后的事情忽如断线一样戛然而止,远处的剑修们和近处的大师姐皆在环顾四周,空气里充满了凝固的死寂。
  而当景象再度亮起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符文满布的祭台。
  祭台边站着瘦高扭曲的人,虽面容模糊,却给人一种个个形容恐怖的错觉。
  这是幻境主人的内心。
  小女孩冲着昏暗的烛光拼命叫喊:
  “不要,不要摘我的眼睛!”
  “不要摘我的眼睛——”
  她不要被摘眼睛。
  瑶持心预感将会有什么残暴的事发生,她不自觉抱紧了奚临的胳膊,几乎不忍地往他肩后一躲。
  腥红的色彩褪进黑暗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她没有了躯体,仅有模糊的一线神志将她禁锢在这唯一的眼球之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无论是哭泣还是呐喊,发出的只有鼠类般,尖锐刺耳的“叽叽”。
  周遭有时是一片不透光的漆黑,有时是在打上了禁制的桑木盒,也有时候会挂在高高的格架上。
  她看着柜台前有人进有人出,讨价还价。
  这是山外的世界,可她再也不会向往了。
  漫长的时光浑浑噩噩,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交织不定,偶尔会觉得睡了很久,一睁眼,却仍在地狱里沉沦。
  她嵌在了男女老少,许多人的体内,陪伴他们从风光无限到奄奄一息,然后又被下一个贪婪之人一爪挖走,如是往复。
  她是什么?
  女孩子低头注视着自己摊开的五指。
  原来我是一只眼睛。
  原来我已经没有身体了,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能走动,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说话。
  她成了一只,丑陋的眼睛……
  枯坐在地上的小芝忽然捧着脸,失声痛哭。
  瑶持心正要上前,倏地感觉到脖颈上一阵灼热的刺痛,再抬眼时,那个身形瘦小的女孩子竟已不在原地了,或五彩斑斓或阴晦幽暗的幻象全数褪去。
  他们的背后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视线久久地落在瑶持心和奚临身上,泪水莹莹地注视着这方镜中花一样的美梦。
  年轻的剑修们委实叫这场面吓得惊惧不已,一个已经不由自主地抽出了宝剑。
  而奚临却是在这时扬起头来的。
  他两鬓的碎发挡住了侧颜,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唇角竟有涩然的笑意。
  居然。
  他心想。
  居然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
  他终于明白当初小芝为什么会那样黏着瑶持心了。
  心魔动摇结界的刹那,剑修大能的剑气锋锐无双地从天空刺了下来,直接撕破了这无边黑暗,大地随之一清!
  幻境外的昆仑长老总算寻得时机杀了进来,他甫一露面,二话不说,先就将叶琼芳周身的束缚以手刀斩断。
  随着一切幻象祛除殆尽,瑶持心似乎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当下在灵台里问奚临:“师弟,‘眼睛’……‘眼睛’究竟是……”
  话未及道完,手心却忽然被他塞了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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