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过神才发现,顾砚时背着她竟然走得这样稳。
不颠不晃,健步如飞,不过两刻钟过一些,便隐隐见到了书院大门。
顾砚时呼吸均匀地止步,将岑听南从背上放下来:“还有几步路,你自己走过去。”
岑听南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他:“你走得好快。”
顾砚时整了整衣冠:“这条路走过很多年了。”
从四岁,走到十七岁,整整走了十三年。
他如今二十有六,有一半的人生,都同这条小径有关。
他见过这条路各种时候的模样,春夏时草木茂盛些,蚊虫鼠蚁也多,幼时他常同端王还有李璟湛来这里捉田鸡。秋冬时草木衰颓下去,李璟湛便嫌不好看不爱来了,可他却喜欢这样舒展辽阔的寂寥,来得更勤了。
一个人绕过小径,找到半山腰那处池塘,对着池水一呆便是一个下午。
从不会有人打扰他。
再后来几位皇子都离了书院,便只剩他一人走这条路。
倒是头一回,带着一个女子来。
还是那位传闻中最娇纵矜贵的岑二姑娘。
顾砚时实在没想过。
她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若她蹙着眉抱怨蚊虫太多或是横生的树枝刮破了她的肌肤,顾砚时都觉得合理。
他本也已做好听抱怨的准备了。
可她这样安静,趴在他的背上,不吵不闹,偶尔问一问,这棵树是什么,那只鸟的羽毛怎么这样好看,那个池塘里有鱼吗?顾砚时你去捉过么?
像个天真又赤诚的孩童。
岑大将军,真是很会养女儿。顾砚时想。
而大抵是有她作陪,这条前些年一个人走得寂寞又郁结的路,此刻竟生出了这样多的趣味。
让他忍不住都要想……这路今日怎么,这样短呢。
顾砚时看她整理好衣摆便昂起头,抱着古琴,信步朝书院门口去了,而那里,最疼他的师母已经带着笑在等。
……这画面,让顾砚时恍惚了一瞬。良久,低着头,笑了下。
荆舒在门口等了已有一刻钟。
往年这个时候子言早就到了,今年却不知为何来得慢了些。
老头子嘲讽的话远远传来,荆舒充耳不闻,那些奚落的言语她听了难受,他说着就当真毫无感觉么?
她才不信。
嘴比石头还硬的老东西一个。不然也不会杵着拐,借着奚落她的由头,来院外头看了好几回。嘴上说着顾砚时是个
背弃师门不重信义的,不来才正常,其实心头,也担心他是出了事。
近来下过好几场雨,山路湿滑,子言又惯爱走那条小道的。
难道是走小道上山耽搁了?
荆舒犹疑着,都想叫个身强力壮些的学子帮忙去看一看了。
就在此时,却见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姑娘,拨开丛丛树影走了出来。她怀里抱着琴,扬起一张小脸,站在台阶下笑吟吟喊她:“是子言的师母吧?我是岑听南。”
一双眼弯得,都要渗出蜜似的。
她没介绍自己同顾子言的关系,可荆舒却知道,这就是子言的新妇。
再越过浓淡分明的绿,和这貌美的小娘子,荆舒分明看到,子言站在那里,和煦得好像春风化冰一般。
荆舒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言。
从前的他总是孤身一人的,脸上永远淡得没有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心头却装着家国天下和父母的血海深仇,好像他快乐一日,便是一日的罪过。
荆舒心疼他这样,总对他说:“我们子言也可以笑的,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可是顾砚时却对她说:“师母,无事。不笑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如此自苦,镇日都将自己封起来,不肯同人交心,落得形单影只。
荆舒很多时候都以为他这一生会就这样过去了。
可未曾想却在今日,见到他带来的这个姑娘,笑吟吟地喊她师母,而从不肯在人前笑的那个子言,笑意都藏在一双琥珀色的眼里。
浓得快要溢出来似的。
真该叫屋里那个死老头好好看才是。
荆舒接过琴,揉揉眼,半是感怀半是欢喜地应了这声师母:“岑二姑娘是吗,快同我进来,一路上累坏了吧。”
岑听南笑着道:“家中父母平日都唤我娇娇儿,师母也这样叫我吧。”
说着又递过书画:“这都是子言特意为阁老与师母搜罗的名琴、字画,很是废了一番心血呢,也不知道二老喜不喜欢呀。”
荆舒“哎”了一声,被她说得心头发软,直道真是个好姑娘,顾子言那牛一样的倔脾气,怎么可能知晓要带上名琴古画来见老头子,老头子最爱这些又总是要脸,平日里从不肯表现出来。
若是子言能注意到,又哪还有后头这许多枝节。
还是姑娘家心思细腻,又懂事。
荆舒越看岑听南越喜欢,最后叫人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吩咐人送去给陈阁老,自己就拉着岑听南的手,亲亲热热带她进了门。
岑听南随着荆舒迈进书院里,直到身后大门落了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外头,是不是还有个人呢?
她怔了怔,看向拉着她手说个不停的荆舒,试探道:“……师母?”
荆舒:“嗯?娇娇儿怎么了,尽管同我说,不用孤寂,就当在自己家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