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这副场景入了他的眼眸,如同往静幽的深潭里投入一块巨石,以至于漾起层层波澜,经久不歇。
  谢郁维沉声道:“天家冷情薄幸,从无例外。”
  “先帝在时,所猜疑之人又何止一个魏昌宏。”
  他和谢家也同样被先帝忌惮,若先帝没有暴毙身亡,那处决完魏家,就该轮到他了。
  谢郁维眼眸深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妨将大权握在手里。”
  若要不被忌惮打压,就只能爬到无人能够轻易动摇的位置上去。
  夜色渐浓,施元夕离他较远,却依然能瞧见他眼底的野心。
  她微顿了瞬,声色在这冬夜里,与外边的冷风一样,都带着些寒凉:
  “依你所言,无论是谁,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她说到此处,抬眼与他对视。
  在跳动的烛火里,她的目光坚定透亮,不带一丝犹豫:“这个人选换做了你,不也如此?”
  若她今日真的舍弃一路同盟而来的战友,选择了他,日后他真的坐上高位,亦或者改朝换代成功。
  那今日所承诺的一切,不也会跟着时间推移而成为刺向她的利剑?
  不就正如他所言,结果都一样。
  谢郁维面上的表情冷却下来,面前的人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施元夕走出盛江楼,冬夜的冷风刺骨,她拢紧身上的斗篷,轻呼出一口热气。
  天气太冷,街上的商贩和行人大部分都已归家。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临街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正是出宫时和她并行的那一辆。
  施元夕轻笑,抬步走到马车旁边,开口问道:“大人既是已经来了这盛江楼,怎么不进去坐坐,反倒在这里吹起了冷风?”
  里边的人打开车窗,冷眼看她:“既是知晓冷,还不上来?”
  施元夕失笑。
  她知晓徐京何这是担心谢郁维会直接对她下手,才候在盛江楼外。
  毕竟若论野心和手段,谢郁维也不比魏昌宏差多少。
  她当即没再犹豫,转身和乐书交代几句,独自上了徐京何的马车。
  刚坐下,边上的人便递过来了一盏热茶。
  施元夕接过,就听他淡声道:“施大人对他有所忌惮,对我倒是信任。”
  他指的是施元夕一个人上马车的事。
  盛江楼的茶水已经算是顶绝,施元夕喝着却远不如徐京何这马车里的,她眼睛往他的手边看,不经意地道:
  “徐师兄这话说得,你我师兄妹,岂是他人所能比拟?”
  抬头就见他像是被气笑了,道:“师妹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施元夕轻挑眉,他这不是挺受用的吗?
  徐京何脸上的表情微敛,淡声道:“谢大人今日相邀的目的,只怕并不简单。”
  谢郁维行事周全,又心思深沉,不像是魏昌宏那般肆意妄为。
  他的用意,徐京何大抵也能猜到。
  走到今日这一步,施元夕怎会轻易倒戈。
  且不说她与周瑛相互扶持,就是她这性子,也不是能走回头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是啊。”提及此事,施元夕轻眯起双眼。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这事看着悲凉,其实不过是皇权深度发展后的必然趋势。
  小皇帝现在还小,有周瑛和翰林院的一众学士们教导,长偏的可能性不大。
  可人心易变,尤其是沾上权势,皇家父子都能你死我活,何况是本就阶级不对等的君臣之间。
  谢郁维确实说的是肺腑之言,但施元夕有自己的想法。
  她上马车后,徐京何没有立即将车窗关上,她抬起眼眸,就见到月光映照着路面,给冬夜里繁华热闹,人声鼎沸的京城披上了一层银纱。
  她隔着这层银纱,所能看到的,皆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徐京何身边的暗卫驾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在京中大道上,施元夕抬眼看天边明亮的月亮,勾唇道:
  “一开始想要跻身朝堂,其实只是想要让自己拥有选择权。”
  徐京何抬眸,看着她恬淡的侧脸。
  她眼眸忽明忽暗,面上犹带着笑:“可一步步行至如今,却觉得更应该做些什么。”
  她接受过现代教育,读过书,在那边切实地生活过。
  加之此番去往惠州,她目之所及的,皆是底层百姓的辛酸。
  处在这个时代,以她一人之能,想要将其彻底扭转到现代社会那般,几乎是不可能的。
  历史有自己的发展节奏,步子迈得太快,只会让她更快地被旧时代的利刃绞杀。
  但她心头的火光仍旧没有熄灭,有生之年,她也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去改变。
  她是跌破世俗走出来夺的权,可光她一人掌权不够。
  这世间应该能听到更多人的声音,无论男女,无论身份,无论身处什么阶级。
  倾一人之力,无法谱写整个人类的文明。
  举满朝之力,方才可推动历史的滚轮前行。
  只是她也清楚,一旦做出这样的事,那不管眼下身处什么位置,是否与她同盟,触及利益,她必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攻讦。
  此事不可避免。
  往深了说,因看过更广阔的世界,她的野心远胜过谢郁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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