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最要紧的价格还没说出口。
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挡在他视线中央,也把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小小谢礼,不成心意。”度永把掏出的银子随手丢向马和,目光随即急切地转了回去,“这福气要我们买多少囊都不成问题,还望先生指点迷津,为我们除去这一身蓝皮。”
他想到什么,神色蓦地郑重:“即便是要割皮相换,我也愿替兄弟们一试。”
这份敢为人先的义勇倒是很令人钦佩。
李明夷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冷静,遗憾地对他们摇摇头,仍是不加欺瞒地回答:“银质沉积在皮肤和黏膜下,这是手术也不能改变的。”
即便是在已经拥有了成熟血透技术的二十一世纪,对这种顽疾的治疗效果也很匮乏。
一听这话,马和正抚着银子的手指倏然僵硬。
这刚到手的银子还没和他亲热两下,怕是就要物归原主了。
他不无哀伤地瞟了瞟身旁这人——
可见上天是公正的,给了他一个绝顶聪明的脑袋,就收走了他所有的心眼。现下度永已经完全相信了李明夷的医术,何不先撒个小谎,拖延个十天半月,找个机会偷偷卷钱走人,岂不两全其美!
李明夷能感受到身边的马和隐隐散发的怨念,诚然对他也有亏欠。
可或许就如某人曾言,他会为医,却不会为人。
太生硬、太刻板,不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他只记得从披上白大褂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和所有同道一起,在希波克拉底的雕塑下立过誓词。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1
在这个充满苦难的时代,有位老师用踽踽独行的背影再次告诫他——
相者治国,医者治人。
无论身居何位,不能背弃本心。
现在,对于一个不切实际的执念,最好的打破方式就是坦诚以待。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听到李明夷不伪掩饰的回答,度永的表情如蒙雷击,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无法治疗这种疾病。”李明夷眉心轻微地抽动一下,在对方面前仍保持着克制与理性,“但这种病症未必会损及健康,相反,你们需要治疗的是中毒引起的其他症状,才能好好活下去。”
闻言,度永搭下眼帘,掂了掂手里那个装着福气的囊袋。
“其实,李郎说的也对啊。”马和见缝插针地劝道,“人活一条命,只要活着就有指望,兴许你之后还能遇上比李郎更厉害的神医呢!”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悄悄把那锭银子塞进腰带,试探着笑道:“你我相会一场也算缘分。这样吧,我的这些个福气全都送给你们。趁着天亮路明,我们就先下山了,阁下不必远送。”
说话间,他拉起李明夷的袖角,脚底一滑就准备开溜。
两人刚转过身去。
一道雪亮的刀刃在一刹森然抽出,没有回旋余地地拦在前路。
“这,这……”马和战战兢兢地往下瞟了一眼,几欲晕厥过去。
看来他们是已经被架在刀上了。
马和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回首,试图和度永掰扯道理:“度兄,我们兄弟二人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我实话跟你说吧,便是你不拿一文铜板,只要能办到,我这位贤弟都会尽心竭力地给你治疗。可就算神医华佗也有不治之症,你便是拿刀把我们两个砍死,也不可能逼他做出背离本心的事情。”
听他一席话说得掏心掏肺,李明夷有些惊讶地向马和侧目。
可度永及聚拢过来的几个亲信蓝皮人,却像听到什么荒诞之言,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
马和看得直毛骨悚然。
“李郎,你是很有本事,在下十分敬佩。”度永丢下放空的气囊,把大刀重新拎在手里,似笑非笑地扬眉,“可惜,你只答对了一半。”
冷酷的杀意慢慢包绕过来。
李明夷却分明从那双泛蓝的眼眸中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度永拿一根指头勾着刀绳,咧开一口黄黑的牙齿,森然笑了笑:“我们的确是蒙山的银矿工,不过,我们做的可不止炼银。”
这一瞬,某些曾被忽略的细节如电光火石般划过李明夷的脑海,击穿了所有合理的推测,露出更加残忍的现实。
燕兵来袭时,这群蓝皮人放出了类似火药的武器。
双木说,他以往是烧陶的。
他之前简单地认为这些人的氮氧化合物中毒是因为炼银时的大量焚烧污染,但随着对方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出口,这些细枝末节的证据都指向了另一半真相。
李明夷倏然抬眸:“你们也在银矿中炼制丹药?”
这话一出口,就连自称道长的马和都吓了一跳。
本朝炼丹术蔚然成风,下至术士上到王公无不痴迷。可百年间未见神仙登梯得道,只瞧见一个个活人吃死,死人吃烂肚肠。
他似乎也明白了:“你们是在炼丹的时候发现了怎么制出杀人的炸药的吧?”
度永闭了闭眼睛,没答这话,却也没否认。
李明夷一时说不出话。
火药作为四大发明之一,其发现和改良的过程却让远古的化学家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最初,炼丹师们在一场失败的炮制中见识到这种碾压冷兵器的恐怖力量;慢慢地,他们用血肉之躯总结出能发挥最大威力的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