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只是他对医术一窍不通,留在帐中也和摆设无甚区别。
  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掏出草纸,继续琢磨那封家书。
  那根薅来的鹅毛已经叫他无师自通地削出趁手的形状,墨水灌在里头,一点一滴漏出来,竟比毛笔还省墨。唯一不太让人习惯的是那坚硬的笔尖,一不小心就戳出一个眼,逼得他高高悬起手腕,小心翼翼地一笔笔划下。
  “李兄。”写到一处时,凌策忽然停顿手指,自然地改了称呼,“你帮我看看,这字写对了没有?”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朝坐在一旁的李明夷探了探脑袋。
  这人也正捏着一根摘了毛的鹅毛管,用磨刀石片仔仔细细地打磨着边角。
  鹅毛管的一端已经被削得十分尖锐,对方似乎仍不满意,眼神专注不移,继续在那尖角上磨出一个小斜面。
  凌策看得出奇:“你这是做什么,笔?”
  李明夷视线聚焦在那细细的尖头上,慢慢吐出一字:“针。”
  青年目光一僵,脖颈比脑子转得还快,马上拉开几寸距离。
  开什么玩笑,这么粗的针,都能当杀器使了!
  若是扎进肉里,那滋味他都不敢想。
  他警惕地往后仰去,远远打量对方口中所谓的针具,越看越觉可疑:“这么粗的针,是扎哪里用的?”
  李明夷放下磨片,拿清水冲洗下去,这才看向大惊小怪的青年,一本正经地解释:“这种空心的针,可以刺入血管。”
  ……你们军医处也在研制武器吗?
  凌策狐疑地扫视过去,看着对方将那几寸长的鹅毛管针擦拭干净,掀开面前一个长条的铁盒。
  一股刺激的酒味扑鼻而来。
  泡在澄澈酒液里头的,赫然是十几根长短粗细不均的鹅毛管针,都被打磨得光洁雪白,在灯下折出冷冷的锐光。
  凌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李明夷全然未注意他变化的脸色,将刚刚打磨好的那支生物针管放进去消毒。
  这些鹅毛管都被他用烤砂热处理过,又上了高温蒸煮,最后才被放置在酒精中消毒。然而,即便经过多重处理,他仍不敢贸然将之应用在病人身上。
  缺乏抗生素的时代,一旦产生血行性感染,几乎不可能有抢救的余地。
  要进行动物实验,还得向周春年或赵良行等上级汇报说明,这段时间恐怕也抽不出余睱和人手。
  “军,军医!”
  正思忖间,营寨的一角又响起急促的呼喊。李明夷将铁盒的盖子严丝合缝扣上,起身过去。
  叫人的是个年轻士兵,大腿上挨了一道箭伤,在战场上草草被其他军医用绷带包扎过,伤口正慢慢渗出血脓。
  “打水。”李明夷向后头抛出一句,随即解开那根浸湿的绷带。
  不出意料,开口小、隧道型的箭创伤已经出现感染趋势。
  李明夷拿手术刀小心翼翼清除表面的腐败组织,用刀背慢慢将创口的边缘往外扩了扩。
  “怎么不给他缝上?”
  力所能及帮着忙的凌策,提来一桶干净的用水,站在原地观摩他的操作,眼神不掩好奇。
  这位李郎以外科见长,缝合技术更是令赵良行夸赞不已,怎么这回不仅没给他展示一把,反而把原来的伤口扩大了?
  “这种伤口里面常常容纳病邪。”李明夷用清水反复冲洗下去,简略和他解释,“清创必须彻底。”
  说着,他以刀锋刮过苍白的创面,直到露出血淋淋的肉芽。
  士兵牙关紧咬,满额淌着大汗。
  确认没有残余坏死组织,李明夷将此前处理犬咬伤时用过的活性炭敷料贴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工作的案台前,带着思索的目光自满地的创伤病人身上扫过。
  战争带给将士们的,绝不止是疼痛和流血。
  感染与破伤风,战创伤的两大隐形杀手。
  全身症状一旦产生,除了物理手段,补液同样是支持治疗的关键之一。
  他将视线转回眼前的铁盒上。
  凌策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不管怎么打磨,最细的那支鹅毛管针也有活检用的穿刺针粗细。硕大的针管不仅会对血管造成损伤,对液体走速的控制也更加困难。
  鹅毛管针只能作为应急用品,如果能复刻出金属空心针就有机会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正思索着远目,一抹被夜色模糊的亮光忽然吸引了李明夷的注意。
  看方位,似乎是主将仆固怀恩所在的营帐,同样彻夜亮着灯火。
  看来李韶光带给郭旰的,并不是特别好的消息。
  *
  接下来的一日,整个军营倒意外地风平浪静。
  不知是李韶光把他们的不法行径抓了个现行,起到了震慑作用,还是出于对仍存有生力量的安守忠部的警惕,将士们并未提前放松戒备,短短几日的修整后又开始高强度练兵。
  所有人都清楚着一个事实——
  收复长安,终有一战。
  双线夹击的战术已经被破,接下来要如何部署,还得听从河东大营的调遣。
  “啊……”
  大帐营中,身披甲衣的大将正仰头接受着医生的检查。
  一条木质的细板从嘴里进进出出,那深邃的眉眼很快不耐烦地皱起来。早有一把年纪的仆固怀恩,或许是因为带有铁勒族血统,面容并不怎么见老。倒是双颊又添了两抹白发,配上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悍然有山中之王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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