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从陛下九岁就相伴在侧,功劳苦劳具备,还不是沦为了他的棋子?那薛郎之妻必定也是一枚棋,只是他看不懂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裴左丞明白大势早去,他知晓太多宫闱阴私和陛下昔年不可提的往事,他唯一死。但求陛下念顾从龙旧功,放他孙女裴以菱一条生路。
  谢临渊要他交出令人假死七日的药,就考虑他的请求。裴左丞哪敢不应,立刻全盘供出。
  所有药粉被呈上金殿,在太元殿外的大庭前投入火盆,焚烧销毁。谢临渊负手走到裴左丞面前:“朕给她一次机会,全看她能否把握。”
  他随即下令,将裴以菱与被俘的北凉王元鸿烈关进同一间牢房里,让他们旧情人重逢。
  三日后,谢临渊来到诏狱,看着相对跪坐,面色苍白的两人,抽出狱卒的刀,丢到他们面前,淡淡道:
  “你二人只能存一。”
  这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元鸿烈气得起身怒骂,裴以菱浑身发抖。
  谢临渊并不理会,径直回到议政殿。
  半日后,大理寺卿向他禀告,裴以菱已将元鸿烈刺死,一道捅穿了心脏,可要放她离开。
  “如何离开?裴左丞送来的药尽数被朕烧毁。”谢临渊并未从折子中抬眼,“赐她白绫。”
  大理寺卿不解,无奈蹙眉道:“陛下既早想赐死她,为何还要命他二人互伐?”
  谢临渊道:“当年北凉人劫掠京都一日,是元鸿烈凭借北凉质子身份,保下尚在闺中的裴氏。若裴氏敢于顾念半点旧情,朕倒会高看她一眼,放过他二人。”
  可裴以菱还是选择了独活。世家教养的长房贵女大多如此,为权势利益而活,就要做好为其而死的准备。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他与郁卿落到这般地步,她会拿刀杀了他么?
  显而易见,不会。八年前她会想办法带他一起跑,八年后她会坐在一旁,直言凭什么她要动手。
  谢临渊冷笑,就算她不再爱他了,她还是要比世人爱他更多许多。
  那天在敕勒川上,她说下辈子再与他做夫妻时,就已经选择他了。
  她总会在不断的抗争中鼓起勇气,失手杀掉一个人的,他,或者牧峙。而她选择自己面对牧峙,再用尽所有尖锐的言语逼他离开,一定是内心深处更不想和他走到死这一步。
  或许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做。但谢临渊走到今日,太懂人性在权衡利弊时的幽微。
  他不知道,郁卿这样是否算爱,但她宁可自己面对险境,也不想看他屈居人下,舍不得看他死。
  但她在内心深处划下一道明确界线,阻拦他进入。只要他靠近一点,她就会制止,并告诉他,她想一个人待着。
  谢临渊尽了一切努力,失控过,发怒过,恳求过,独自走远,或者丢弃尊严恬不知耻靠过去,最后被迫接受了现实——
  郁卿又一次抛弃了他。
  柳承德进议政殿服侍时,忽然注意到,陛下的镇纸下多了点东西。急报时常从潞州传来,送达天子案牍。谢临渊在下一封送来前,都会将这张薄薄的纸翻看近百遍。里面描述了许多郁卿在潞州的事。她像过往无数次那般,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做起裁衣的营生,交了新友人,置办新宅,以及……再次将他完全忘在脑后。
  可他却依旧徘徊在前往承香殿的宫道上,哪怕她仅在此住过半年,却是他唯一能拥有她存在痕迹的地方。
  承香殿里,永远是半开的窗棂,垂落的层层床幔与珠链。日光落进来,桌上的白玉春瓶折射出的光芒,刺目到睁不开眼。
  谢临渊每天总要来,某日在此处站了一会儿,忽然命人摆膳。
  午膳摆好,他却皱眉不喜。
  柳承德一瞧,的确少了些东西,少了甜口的。他又传来一桌,陛下似是满意了,却斥责他为何只有一副碗筷。
  柳承德看着跪了满地的宫人,赶忙命人再添一副来,放在陛下旁边。
  谢临渊开始往那空碗碟里布菜,他自己不吃,夹进去的都是承香殿主人爱吃的。直到那碟中堆了小山高,他才停下。
  柳承德看得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傍晚陛下在议政殿批折子,忽然传唤雪英来,询问郁卿功课做的如何。
  雪英浑身一僵,几乎以为宫中闹了鬼。还是柳承德在一旁挤眉弄眼,她才编造了些谎言糊弄过去。
  往后,天子在急报传来那一日都无大碍,但隔了夜就会莫名问起一些事,比如她今日几时起床,又在何处玩闹,看了何种书,又盯着旁边的空案头,问她是不是出宫去寻薛廷逸了。
  “真是胡闹。薛廷逸如今在大理寺当值,哪有时间同她扯儿女情长的事。”
  柳承德战战兢兢提醒:“陛下,薛郎去年已被提为户部侍郎了。”
  谢临渊抬头,怔怔看着他,片刻忽然垂下眼,继续批阅起折子。
  柳承德让宫中上下都闭紧嘴了,只要陛下还正常上朝听政,就不许泄露半点风声。他暗中找御医来为陛下诊脉,御医明着禀奏陛下龙体安康,只是秋冬适宜进补,想为陛下抓几副药。私下里却赶快找到柳承德,说陛下积郁深重,恐有大患。切记大怒大悲,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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