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有些不愿意从梦中醒转,于是走得很缓慢,直到孟老爹先回身关了门。
  孟简之一个人沿着这条街向前走,他走过她的院子,听不见熟悉的声音,她今天不在,日后……便再也不能彼此为邻了。
  顾翁戎在汝宁县县界,为汝阳书院的几个学子送行,办了一个小小的送行宴,不过几杯酒盏,几个果盘,众人站着举酒道别,六娘亦在帮忙。
  赵
  仕杰见孟简之过来,举杯道,“孟行舟!我们都已等你多时!”
  赵仕杰看向顾翁戎身后六娘笑道,“小六娘,你的小郎君就要走了,还不快去敬他一杯送行。”
  六娘剜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动静,照旧给众人准备着杯子。
  赵仕杰又笑道,“怎么了,六娘?越是不舍得?越说不出话来?”他们欲取消婚约的事情,尚没有告诉旁人,外人无从知晓。
  “赵兄,莫要调侃六娘了,孟兄是我们这里最有希望金榜题名的,不过数月就能回来娶六娘过门了,你此时得罪了六娘,可没有好果子吃。”六娘只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始至终,她没有多看孟简之一眼。
  “老师!”孟简之向着顾翁戎拜首,顾翁戎看向他。
  “老师保重。”孟简之却只是轻声道了一句。
  顾翁戎亦敛了眸,向众人道,“此去京都山迢路远,你们一路小心,彼此看顾些,日后若能得个官身,也莫要忘记相互扶持的,同门旧谊。”
  赵仕杰笑笑,“老师放心。”
  托付完毕,六娘将顾翁戎腌制好的蜜饯递给他们每个人。
  六娘仰着头,终于觑了孟简之一眼,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及膝长衣,背着箱笼,面庞隐在阴影下,愈发衬着他五官分明。
  可是六娘觉得他这些时日变了,身上透漏着疲态,还有一丝的阴沉,或许是忙着读书,太过疲乏了。
  六娘轻轻握了握指尖,原来,她还是不能一丝情绪都没有的看待他二人的离别,她暗自叹自己没用。
  “祝你春来登科,蟾宫折桂。”她声音轻轻软软,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他也无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似是想摸她的发髻。
  六娘察觉了,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一愣,慌张似的躲过。
  她走到他身后,将一包梅子放在他的箱笼里。他比她高出许多,她垫着脚,轻轻掷进他的箱笼里。
  她走过他的时候,似是听到孟简之轻轻道了一声,“珍重。”
  她听到了,停下步子有些讶异又伤怀地回头瞧了他一眼。
  她从他的肩头走过,将另一包递给赵仕杰。“去年腌制好的果梅还有些,你们读书的时候可以用。”
  “原来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啊?六娘。”赵仕杰看着她递过来的梅子道。
  “这是阿爹给各位准备的,自然是每个人都有的。”
  赵仕杰一笑,掂着手中的梅子,“真是羡慕孟兄啊,六娘,你是不是拿这个贿赂我们啊,我们懂的,你放心,我一定仔细看着他,绝对不让他去招惹别的小娘子。”
  六娘听着嘴上淡淡笑笑,心中却愈发难过。
  “时辰不早了,去吧,晚了便赶不到下个县,恐怕要露宿城外。”顾翁戎起身,帮他们拴好马,催促道,几人先后上了车。
  孟简之坐在车舆前赶车,他回头向他们的方向看了眼,便挥鞭而去。
  顾翁戎和六娘追望着他们的车舆,不一会儿,便进了官道,再看不见踪迹。
  六娘有些失神的收回视线。
  顾翁戎看着他道,“还在伤心?”
  六娘摇摇头。
  “你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是为了麻痹自己?在阿爹面前不必逞强,战场上的五尺男儿也有流泪的时候,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六娘抬头,泛着银光的五黑眼眸看向顾翁戎,委屈道,“阿爹~”她双手环着顾翁戎,钻进他怀中。
  “还喜欢那小子?”
  六娘顿了顿,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嗫嚅着,“我只是觉得好像,一切都变了,孟哥哥变了,六娘,也变了,孟叔他们就要离开汝宁了,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无论走到哪里,阿爹都会在你身后的。”他低下身抚了抚她的头。
  六娘揽住顾翁戎,好在,她就算失去一切,却从来不是一无所有。
  —
  进京赶考的举子,在上京最喜欢住天方楼,因为自前朝嘉正年间起,每届的状元恰好都下榻此楼,渐渐被各地举子称为状元楼。只是价格上,难免水涨船高,孟简之与赵仕杰本不欲去。
  可他二人是胶州的解元与亚元,胶州牧不仅赠了纹银,更是托付京都的学士多加照拂,他们便不好再推拒。
  在孟简之去上京前,孟叔曾与孟简之约好,书信尽皆委托孟叔镖局的熟人,送往京都天方楼。
  只是孟叔最近身子不好,每逢握笔,手腕便轻颤,就将写信的事,交给六娘代劳,六娘实在推脱不了。
  六娘照着孟叔的嘱咐,每隔一旬便寄封信给他,待他看到了自会回信。
  冬雪渐化,日头暖了起来,六娘只穿了薄薄一件豆绿色春衫,歪在榻上的小几前,咬着笔端,仿着孟叔的字迹给他写信。
  从汝宁的柳枝抽芽,到他们院前的果梅树开了点点碎花。
  从孟叔在园子里插了新柳,祭祖祈福他高中,到孟叔今年换上了春日的新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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