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夜里的更鼓敲过了,门人抱着臂,时不时地打着寒噤,好在,他知道今日值夜,穿上了秋日里的袄,此刻,寒风依旧透过厚袄钻到他的里衣里,他的牙齿仍然忍不住发颤。
  可他又抬眼瞧了瞧那跪在青砖地上的孟简之,他穿着春日里的单衣跪着,身形笔直,半垂着眸,动也不动,却如一尊冰雕玉像,只有束发随着风轻摆。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府,给自己换上夹了棉的里衣,又给孟简之取了个氅衣,不为别的,他与孟简之无冤无仇,并不想得罪这为阎罗。
  他缓缓走近孟简之,离得远的时候,他觉得孟简之是尊不会动的玉石,此时走近些,才发觉他亦是人生肉长的,面颊在微微做抖,他攥着拳头,手上的青筋在明显地爆了出来。门人见他闭着眼睛,状态不好,走近了些。
  孟简之忽地抬眸看向他,门人被他猩红地眸吓得一抖,“大人,若是您铁了心要在这过夜,便批上这外氅吧。”
  孟简之视线落在他手中拿着的裳衣上,“多谢你好心,只我是来向老赔罪的,若是穿着这裳衣,又何谈赔罪之说。”
  那门人见他是个软硬不吃的木头,便也不再顾他,叹口气,将那裳衣裹在自己身上,合衣在门边睡了。
  一夜安稳无事,东方既白的时候,那门人被冻醒了,早晨的寒露和湿气顺着他的领口直往胸前钻,他醒来时,打了个呵欠,脸上冻得通红,正预备着起身去换班,远远地瞧见孟简之在那里。
  才如梦初醒般清醒了起来,看来,这位校曹大人真的在门前跪了一夜。
  他扶了扶帽兜叹口气说,“孟大人?孟大人?您真在这里跪了一夜啊!”
  孟简之只是垂着眸,眼里的血丝越发明显了些。
  那门人说,“您等着,我这就向老先生通禀。”小厮将自己裹在身上的长衫放回寝屋,和接班的人打了个照面,说是孟简之在郡主府门前跪了一夜,众人都自是不信,一时间,都没了瞌睡,起身道大门前看了两眼。
  “这是为了什么呢?堂堂校曹大人在我们府前跪着。”
  “听说这校曹大人以前也是顾老先生的学生,只是后来执掌了亲军都尉府,霍风那个脾气容不得有别人和他平起平坐,既要执掌亲军都尉府便要断了师徒之义。”
  “才不是,听说是这位校曹大人和郡主就日里有过婚约,发达了,便也将那婚约退了。如今,只怕是见当年籍籍无名的小女娘变成了郡主,有心要再续旧情。”
  “若是如此,还不将他赶将出去,郡主却也不是这等好欺负的性子。”
  孟简之垂着眸,没有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地声音,知道他们在议论他,他却垂眸不顾。
  堂内,门人像顾翁戎回禀了内情,说是,孟简之在外实实在在跪了一夜。
  顾翁戎和顾大娘却才起身洗漱,这会儿刚换了衣裳出来,准备去瞧瞧六娘,却听得门人这样说,也是心中怔愣。
  顾大娘说,“他当初既然要与你们父女断了缘分,怎么今日又这么执着起来?”
  顾翁戎说,“他当日说了,不认我这个老师,我成全他,又怎会因他跪上半日便回心转意呢。”
  那门人又说,“孟大人手中还拿着一个花灯,说是给郡主的。”
  顾大娘摇摇头,“当年六娘一心在他身上,他只不知道珍惜,如今做了亲军都尉府的校曹,他一心要娶,你我也不可能舍得让六娘去做他的妻。”
  顾大娘虽不懂得太多,但知道前段时间,霍风去世的时候,京都众官员一并弹劾,秋后算账,处理了霍风所有的亲朋。
  顾大娘叹口气,“两个人在缘分上总是淡,间错开着,得良时已非良人,当真是冤孽。”
  顾翁戎说,“他如今心思深沉,行事却也不是我能揣摩的,只是若要亲近六娘,是不能允的,不如今日替六娘断了他这念想。”
  顾大娘说,“他如今位高权重,这样在府外跪一夜,叫外人看着成什么体统,他既要送你贺辰礼,你便收下,再打发他离开,就是。”
  顾翁戎点点头,批了裳衣独自到门外,见孟简之一身玄衣真的还跪在那里。
  孟简之抬眸见是顾翁戎来了,心中一动,几乎在眼角盈泪,俯身结结实实一叩。
  第45章 他要跪着便由他
  顾翁戎走上前来, 半敛着眸说,“孟大人请起吧,我如今受不得孟大人这般大礼。”
  孟简之闻言, 看向顾翁戎的眼眸红了半分。
  顾翁戎叹口气说, “孟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孟简之微微颔了下首,轻声说, “若知今日,必不当初……”
  “无论怎样, 既日已成定局,今日如何都不再能挽回!”
  孟简之抬头, 看向顾翁戎。
  顾翁戎添说,“若是一切都能挽回,那人生怎会有憾事。”
  孟简之轻轻说了声。“老师,学生……”
  顾翁戎打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事, 玄之又玄,祸福倚伏, 就像你当你要同我断绝师徒的情分,要同六娘断绝婚约, 我自然是很气愤的, 可如今想想却未必不是好事。当年我认为你, 品性直正,是个可以托付女儿的人,如今,你是亲军都尉府的都尉大人,就算没有旧事, 我也不会再同大人有任何瓜葛,更不会再将女儿嫁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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