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她觉得有些冷,便向福公公要了件明红色的披风。
雨这会儿甚大,落在她的纸伞上。
她和芷兰沿着长信宫去承平殿的宫道缓缓地走,宫道上的早樱被雨水打落了一地。
她才走到承平殿远处,便见到他在承平殿前面跪着,六娘站住脚,望着他,他双手撑地,一身素白的衣衫被雨打得湿透。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抬眸向她这里望过来。
六娘走过去,离他不近不远地站着,说,“在这跪了一日,值得吗?”
她察觉到雨声很大,不得不放大声音他才听得见。
她只能向前走了走,走到他面前的那块青砖上,她缓缓蹲下身子,望着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对他说,“回去吧,陛下若是真恼了,便不是让你跪着这么简单了。”
她突然察觉到,他的眸变了,不似寒潭一般,反而有些温和暖意,这一刻,她在他身上同时看到了孟简之和沈念的影子重合。
他紧紧凝视着她,问,“太后让郡主来劝我?”
她望着他,没答。
但他知道答案了,他明明猜得到,可他还是想问一问,他想,或许她会来看他呢……
他缓缓垂下头,他该有些失落的,可他此时见她很好,他竟连自己的那一丝失落也不见了。
她蹲身的时候,发间的缠花珠钗掉落,落在青砖上的泥泞里,她没管,他此时俯身替她捡了起来,他递给她。
她却蹙眉,推开他的手,珠钗复又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渐起水花,水花落到他的衣上,将他的衣染得更狼狈了些。
她蹙眉问他,声音中有些生气,“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有用吗?”
他垂着眸,沉声说,“郡主和太子隔着父仇……太子性情狠厉,又多疑反复,陛下百年之后,他定然觉得郡主会惦记弑父仇恨,他不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存在,他肯定,会要郡主的命。”
她蹙眉,“那孟大人这般跪着,陛下便会听大人的吗?”
“不会,但陛下……或许会怀疑自己的决定。”他说。
“你断了这个念头吧!陛下爱重太子,是不会易储的,何况,二皇子还小,太子再怎么昏庸,陛下也不会将储君之位交给一个才出月的孩子。”
“如今,大周律才刚开始推行,陛下还需要我,我这会儿还能说的上话。待大周律令平稳推行下去,我对陛下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了,我不在这会儿求陛下,该在什么时候求陛下呢?”他抬眸看着她……
她掐着指尖说,“你这不是在求陛下!是在要挟陛下!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容忍臣子要挟自己,何况是圣明神武的陛下,你……不想活了吗?!”六娘声音带着愤怒穿过雨幕。
他顿了一下,看向她,缓缓说,“想活……我记得,郡主说过,我的命是郡主的……”
六娘愣了一下,这是他们遇虎袭时,她在山洞中对奄奄一息的沈念说的话,原来当时他听到了。
六娘偏过头去,倔强地说,“这话不是对大人说的。”她不明白,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同她说这样的话!
孟简之笑了笑,他扬起手抚了下她得发髻,她没能躲开。
他缓缓说,“六娘……不要劝我,除非陛下能改变主意,答应重新考虑储君的事情,我是不会起来的。太子掌权不会放过你……而陛下大限或许就在这一两年间,时间……不多的。”
六娘蹙眉看了一下他,那种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对自己说的话似乎很笃定。
孟简之却又俯首在她裙边说,“ 请郡主向太后回禀,下官不自量力,斗胆为数千万大周臣民求一个昌平之世。”
六娘知他是不可能走的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已经湿透的后背,长衣勒显他消瘦的脊骨。
白虎催断不了他的脊梁,武德帝大概也不能。她想,也许,他是对的……
除了他,谁还会不要命得,去求陛下呢?……
她举着伞,在他身边,站了良久。
孟简之抬眸看向她,他说,“郡主回去吧”。
她攥紧双拳,然后转身离开。
她明红的背影消失在宫阁前,入目只剩铅灰色的雨幕。他俯身捡起她掉落的那支缠花。
第66章 他在意得只是她
这么多年来, 很少慌乱的孟简之,看着她撑伞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头脑间有些杂乱了。
他很怕他又选择错了, 让她不得不面对沉重的未来。
他其实不甚在意大周, 不甚在意大周律,他在意得只是她……
雨将他的衣服压得黏湿,他想起, 过往和六娘的种种
,心中的难过细细密密地翻涌而来, 可不论如何,他都得赌这一回, 赌陛下会回心转意。
六娘步速快快地回到长秋宫,她平复着她的心绪,将身上半湿的披风交给芷兰。
她进来,见太后和王贵妃正领着两个宫女在打牌。
见她来了,太后望了一眼, 便知道,是没有劝成。
六娘只说, 孟大人不肯走,是她无用。
孟简之的那番什么为了大周考虑的话, 太后听了不会开心, 莫非陛下不是为了大周, 只他孟简之是为了大周尽忠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