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斐玉将这些看在眼里,压在心底里的因明日典礼而产生的一丝忐忑渐渐消散,忍不住惬意一笑道:
  “虽然不过来了两日,我倒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
  胡二饼也憨笑道:“那是,咱们岱殊书院可是极好的!景致也好,教谕也好,学子也好,再没有比这寒山更好的了!”
  胡二饼没什么学识,只会说个“好”字,但这一连五个好,说尽了他对的岱殊书院这个安身之所的喜爱与忠诚。
  听了这朴实却充满情感的话,斐玉的心情越发轻快他一边与胡二饼谈笑,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却不知他看人,人亦看他。
  正是在方才斐玉一扫而过的竹亭内,两个二十出头,一人衣玄服,一人着青衫的及冠青年正席地而坐,举杯对饮。
  一杯既了,玄服男子又伸手拿起筵上小食佳肴边的白釉剔花倒流壶,手腕微动,却只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也不顾对面坐着的那人,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青衫男子也不在意朱灸的失礼,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一边为二人酌酒,一边随意道:
  “瞧你往下看了好几眼,怎么,看到熟人了?”
  玄服男子正夹了一箸子蜜酒鲥鱼往口里送,听了这话便冷嗤一声。
  “这山头上的,只要是个人,就都与我相熟,你问的是哪一个?”
  说罢,便把那白嫩透亮的鲥鱼肉吃了下去,略一咀嚼,寒潭般的眼中的露出满意之情。
  “真乃珍馐,”他叹道:“以卢橘叶裹蒸去刺,再辅以蜜酒蒸用,味甜鲜美,入口即化,果真不愧于历代骚客的美誉,回味无穷啊!”
  他口中念着“回味无穷”,手却又伸向了那碟子鲥鱼,这架势,只怕是要等着将鲥鱼都吃光,再停下来慢慢“回味”。
  哪想到手中的木箸才探出一半,便被人架住,换了个方向,又被挡着。
  “秦讳儒,”玄服男子抬头冷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今日儿可是你把我请过来的。”
  被唤为“秦讳儒”的青衫男子似笑非笑,仍然用木箸架着玄服男子的,眼睛盯着对方道:
  “这汇珍清宴虽好,恐怕好不过刚才走过的那个小孩子吧?你我皆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遮遮掩掩,不如咱们今天都痛快些,别浪费了我这壶千金难买的流香酒!”
  玄服男子一愣,眯眼打量起头戴玉冠,着天青竹纹袍衫,斜领宽袖的秦讳儒。
  那如寒风凌冽的视线似乎要在秦讳儒一直带着儒雅笑意的脸庞上穿个窟窿出来。
  两人这样对峙许久,到底还是玄服男子败下阵,他把木箸往席上一丢,扭头看向极远处斐玉离开的方向。
  “哼,你等着罢,用不着多久就有热闹可看了。”
  对这一幕无知无觉的斐玉仍在去往食舍的路上,他一边走着,一边兴致满满的与胡二饼闲聊。
  “胡二饼,听你说你是被家人卖进书院的,如今你可还与他们有联系?”
  谈到这个,一路兴致盎然的胡二饼也不沮丧,声音依然高亢爽快。
  “早没啦,头写年还有,我娘舍不得我,经常揣着一兜袋鸡卵偷偷上山看我,抹着眼泪说亏欠我,还要塞给我银钱。”
  他摇摇头,似乎回想起当时的对话,不解地说:“怎么会亏欠我呢?若不是爹娘,就没我胡二饼,而且我在山上只要干活就有饭吃,每个月还额外给我五十钱呢,嘿嘿,如今跟了公子,听他们说,月钱要涨到一串钱哩。”
  说着说着,胡二饼的话就歪了,还傻傻的笑了起来。
  “……嗯,你娘这样疼你,那后来怎么就断了联系呢?”斐玉又问道。
  “喔,我也不知道。”
  胡二饼挠了挠头发,“就是突然有几个月,都没看到我娘上山,我向管事告假下山了几回,一直都找不到他们呢,我家原来那个破房子也空了,我奇怪了好久噫。”
  “你就没问问家里那些亲戚?”斐玉奇怪。
  “没亲戚,我爹本籍不是淮扬的,我娘不知道是哪的,也不见有什么别的亲戚啊——也许是我从小被卖了不知道,可是我问过村正,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哩,他们都说我爹娘弟弟被妖怪抓走了呢。”
  “妖怪?”
  “啊,公子不知道吗?咱们这山上有妖怪呢——”
  斐玉有些哭笑不得,他见胡二饼一说起这个眼睛就亮了,连忙打断,提了个新话头。
  “二饼啊,你这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字?”
  “啊!公子您要给我取个新名吗?”胡二饼惊喜地喊出声,说完又黯然道:
  “我不怎么喜欢吃饼,就因为这名字,弄的大家都以为我喜欢呢,还专门把饼子留下给我……”
  “噗!”斐玉一时没忍住喷笑了出来,“那就换个字,秉字如何?胡二秉!”
  “啥饼?”胡二饼疑惑的问。
  “秉,十斗曰斛,十六斗曰籔,十籔曰秉,二秉就是数不清的禾束粮草了。”
  斐玉细细地给胡二秉讲他的新名字,主仆二人你问我答,很快就到了食舍。
  斐玉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三边围起,一边敞开的简易院子,正中间是个青瓦的一层通房,从房檐处衍至院内以避水的黑油毡作顶,顶下摆了许多长条桌椅,用来坐落置物。
  几个伙夫正站在通房大敞的门前,他们面前各摆了个半人高的大缸,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菜饭,斐玉远远看去只见又邈邈白烟从缸口处飘散,倒惹的他感觉到腹处传来的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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