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之前上数学时,她都是直接讲,让大家记笔记。
  但现在是化学,她不敢,她掌握得好些内容跟眼下的教材不一样,她怕自己一嘴瓢就说错了,让大家拿着资料一块儿学,更保险。
  薛琴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子了,声音也不由自主拔高八度:“这么多书,你要眼睛打瞎了了哦。不行不行,我们分着抄。就算五个人抄书才抵得上你一个人打字,那我们十个人一起抄,总比你快了吧。”
  叶菁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却故作为难:“我怕大家不熟悉化学内容,抄错了。”
  薛琴却胸有成竹:“哎呀,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叫他们空下来,回头让你把关不就行了吗?”
  对,就这么来,这才是集体的智慧与力量!
  两个姑娘说得正热闹,孙晓梅忍不住惊呼:“那要用多少蜡纸啊,我们打字室领蜡纸,都是要办公室主任签字的。一盒蜡纸才五十张。”
  马姐也不得不提醒她:“那你们得自己领蜡纸来用哦,不然我这边不好交账。”
  三两张,甚至二三十张,她可以看在鼓励年轻人好学的份上,给带过去,更多的,领导也会骂他们吃蜡纸的。
  叶菁菁还是头回知道,原来1977年,蜡纸也是奢侈品。
  他们临时工之前用的蜡纸,是机修工小高从他爷爷那儿拿来的。
  他爷爷在中学看大门,前些年因为“白卷英雄”的事,被吓破了胆子的校长,甚至连考试都不敢给学生安排了。
  于是,刻试卷的蜡纸、钢板跟铁笔都成废品了,被小高爷爷拿回家,正好叫他们回收再利用了。
  现在,让他们自己花钱买蜡纸——
  也不是买不起,叶菁菁手上有几百块钱呢。
  但,她还不至于自我奉献到这份上。
  况且,升米恩,斗米仇。
  她真慷慨解囊了,说不定别人不仅认为理所当然——反正你有钱;还要在后面讲闲话编排她。
  薛琴犯愁,她不是怕厂里拿不出这笔钱,纺织厂又不穷。
  她愁的是要以什么名义支出这笔经费。
  咳,虽然领导开会时一直说,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是厂里的一份子。
  但有些事情吧,就是说说而已。
  比如说人员经费开支,正式工跟临时工能一样?
  临时工全靠厂里自筹,压根就没那个开支项目。
  唉,怎么跟着叶菁菁学习的,全是临时工啊。
  如果正式工多的话,她还能想办法在开支上带一带。
  叶菁菁脑袋瓜子一转,就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怎么我们纺织三厂没有职工夜校?我们纺织厂怎么没办七二一大学。”
  所谓是七二一大学,是“文·革”时代的特殊产物,是在1968年七二一指示后开办的。
  简单点讲,它就是单位自己办大学,从工人以及农民中挑选学员,培养两年后,继续回原单位(公社)上班(劳动)。
  这在客观上,大大缓解因为正规教育中断,造成的劳技人员严重不足的困局。
  按照资料记载,截止到1976年底,全国共举办七二一大学33374所,学生规模达148.5万人,是同期普通高校学生数的3倍有余。
  可以说,办七二一大学是时代潮流。
  纺织厂作为西津市数得上名号的大厂,没凑这个热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薛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1968年那会儿,她还在跟着哥哥姐姐们满世界闹革命呢,复课她都懒得回来。
  要不是69年初,哥哥姐姐们被家里紧急送去参军了,她肯定还在外面跑着。
  马姐是老职工,知道的自然多,且自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政治空气松动了些,她说话胆子跟着大了不少,堪称肆无忌惮。
  “嗐,怎么没办过,办了不顶事。老师讲的,他们又听不懂,不高兴了还要批-斗,吓得人家老师死活不肯上讲台。加上上课占时间,影响生产,花钱又多。小年轻们也不是很想去,坐不住,办了大半年就停了。”
  薛琴不假思索:“那肯定是老师搞白专那一套,讲的之乎者也的,就不想让人听懂。”
  她骄傲地扶着叶菁菁的肩膀,“我们菁菁就不一样了,讲的可清楚了,还有口诀。”
  叶菁菁心道,姐就是从应试教育里成长起来的,教的也是应试的套路,当然不一样。
  薛琴夸着夸着,突然间灵机一动:“哎,厂里可以把七二一大学再办起来啊。那个——”
  她努力回忆叶菁菁的说法,“学不会机器的知识,是数理化的底子太薄,那先学数理化好咯。”
  啊哈!只要这个七二一大学办起来,蜡纸的钱从教学经费里走,简直轻而易举。
  孙晓梅也听着热闹,不由得插嘴:“那我们岂不是全是大学生了。”
  马姐年纪大,讲话忌讳少,直接给小年轻泼冷水:“这个悬哦,要钱又要人,领导估计难答应。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道,“现在也不是10年前了。”
  她的未尽之意,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领导一个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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