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女考官点头,叹气道:“是啊,现在大学里都是男学生多。女同志应该有更多的机会。”
  反正办这个函授大学,不会让学校折本,那么到底收学费还是讲义费,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校长点头:“那就按照讲义费来收吧。”
  薛琴立刻表态:“我们夜校长期跟印刷厂合作,印刷讲义的事儿,我们来负责。”
  吃过晚饭,校长和考官们都走了。
  叶菁菁和薛琴也出了食堂。
  下楼梯的时候,叶菁菁还笑着问了句薛琴:“要不要吃梨瓜?校门口有农民卖梨瓜。”
  所谓梨瓜,是本地人对香瓜的一种称呼,据说是因为像梨花一样香。
  过完端午节,有的生产队忙完了夏收夏种,就又有农民拖着地里的瓜果和蔬菜,进城来卖了。
  薛琴却沉默不语。
  叶菁菁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此时夕阳已经看不见脸,只天边染着红光,整个操场似乎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然而夕阳和朝阳大概真的有区别,这样的红并不明媚,反而显出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凄凉。
  薛琴年轻的脸庞上,也不见平日的明媚,只有困惑:“你说,为什么女同志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呢?”
  如果是以前,她要是听到叶菁菁说,纺织厂的女工不舍得掏钱交学费上函授大学,她肯定会觉得叶菁菁是在胡说八道,污蔑劳动妇女。
  上函授大学,多好的事儿,劳动妇女才不会那么短视,为了一点点学费,就放弃上进的机会。
  但她已经当了大半年时间的工人夜校校长,她早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头,何不食肉糜的娇小姐。
  她日常会跟很多女工打交道,她清楚地明白,叶菁菁说的是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女工不短视,女工知道上函授大学好,那她们为什么舍不得掏那个钱呢。
  明明钱是她们自己挣的。
  她们为什么要放弃上进,放弃上进就等于放弃自己呀。
  人为什么放弃自己?明明没有人逼她啊。
  叶菁菁左右看了看,瞧见有几个教职工家小孩在打玻璃球。
  她过去招呼了一声,小孩子乖乖借了一个玻璃球给她。
  叶菁菁拿着玻璃球,回到食堂旁边。
  为了方便推车进出食堂运货,台阶旁边有斜坡。
  她示意薛琴看自己手上的玻璃球:“你看,我把玻璃球放在这儿,它会滚向哪里?它滚动的时候,我们谁都不伸手,它自己选择方向。”
  薛琴看到玻璃球从斜坡上滚下来,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你说什么鬼话呢?它自己选择个屁!我学习差我也知道重力,它肯定会滚到下面啊。”
  叶菁菁点头:“是啊,这就是女人自由选择的结果。”
  她伸手指着斜坡,“这个斜坡就是我们的社会规则,它本来就不是水平的,女人还怎么自由选择?”
  “你看咱们厂的工人,青工,没结婚的。男工抽烟喝酒,礼拜天呼朋唤友出去搓一顿,是不是挺正常的?”
  薛琴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不仅仅是纺织厂,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国营工厂都这样。
  现在是没月光族这个名词,但月月等工资花的人不少见。
  “可是换成女同志呢?比如说抽烟喝酒了,人家看来就是女流氓。就算用自己挣的工资自己攒下布料,给自己买布做衣服。但凡多做两件,其他人会怎么说她?”
  还能怎么说?臭美,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不是过日子的人。
  “等到他们结婚以后,男的抽烟喝酒,照样是正常的。哪怕家里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盐水泡饭。有几个男的为此戒烟,把烟钱给省下来了?”
  “换成女同志,家里但凡有布票有余钱,要么买布给丈夫做衣服,要么给儿女做。是她们不需要新衣服,不需要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人前吗?”
  “三口之家,家里有一个鸡蛋的情况下,要么丈夫吃要么孩子吃。两个,那么丈夫孩子各一个。是女同志不工作,她们不干活,她们不需要营养吗?”
  “就算有三个鸡蛋,一人能分一个的情况下。她们都要把自己的鸡蛋分一半给孩子,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母亲。是她们不喜欢吃鸡蛋吗?”
  叶菁菁的手点着斜坡:“这就是女性面对的社会困境,看似平坦,其实是斜坡。貌似自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有重力在下面拽着。”
  薛琴愣愣地看着,半晌回不过神。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妇女也顶半边天。
  她在纺织厂上班,看到的是女工比男工更多。
  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妇女是顶着半边天的。
  然而顶着半边天的妇女,履行了义务,却没有享受到权利。
  “所以要上桌啊。”叶菁菁回头看食堂,下巴示意他们刚才坐的那张饭桌,“因为我们上桌了,我们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能争取我们想要的。”
  “以后我们要做的是,让更多的女同志上桌。”
  “上桌还不够,我们要做那个能点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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