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所以,当听到走廊中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居然会因此获得些许安全感。
  oliver将脸颊更紧地贴到冰冷的墙壁上,碧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外面。
  一个人影停在从棘之外,缓缓蹲了下来。
  那是一张年少而精美的面孔,一笔一划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勾勒,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阴影就仿佛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轮廓,让那双精明狡猾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oliver认出了,这是新生中的一员,还在虚拟境中,看出了他给的暗示。
  很聪明,也很年轻。
  “谢...谢。”大概是因为喉咙干燥,oliver的嗓音突然变得很沙哑。
  “什么?”兰斯问。
  oliver急切地捂着消瘦的脖颈,重重咳嗽,努力让自己的表达变得清晰:“......生日,记得。”
  他太久没说话了,以至于情急之下,语序都有些混乱。
  可兰斯还是听明白了。
  “不是我记得,是劳恩记得,那块红豆饼,也是他托我送给你的。”
  oliver动了动唇,目光有些怅然:“劳恩......先生。”
  他的生日连着穗穗的忌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更不曾有过生日祝福。
  所以今天兰斯突然跟他说那一句,让他怔愣了好久,才久违地想起,原来被人祝生日快乐,是这种滋味。
  要感谢的。
  不管是黑灯会,还是劳恩先生,他们都让他临死前,感受到了片刻的尊严。
  至少在他们眼中,他不是下贱的玩物,而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oliver温柔地笑起来,他特意抬起虚弱的手指,当着兰斯的面理好了囚服上的每一颗纽扣,压平了袖口和衣领的褶皱。
  哪怕衣衫褴褛,哪怕身陷囹圄,他也终于可以有尊严地走了。
  他表情安详,目光近乎虔诚地望着兰斯:“请......杀死我吧。”
  在这一刻,兰斯甚至觉得,对oliver说要带他走都是一种残忍。
  他太渴望离开了,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他了。
  耳机里,小丑叽里呱啦的吵:“不行不行,你不能死!”
  度玛认真问:“死前可以陪我拼乐高吗?”
  兰斯将耳机里的声音关掉,轻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乌里尔的事。”
  可oliver却很平静地说:“他死了对吗。”
  他在无比痛苦时,无法忍受折磨时曾怨恨过哥哥,怨恨他为什么不带着真相回来,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他却清楚的知道,哥哥是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哥哥不会允许,他被司泓掣践踏折磨十四年。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哥哥已经死了,他们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兰斯沉默。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但意识到兰斯沉默里的答案,oliver的目光还是暗淡了下来。
  很多事,在十八年前就已成定局,而他苟延残喘这些年,不过是抱着虚妄的幻想自我欺骗。
  兰斯逼问:“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oliver摇头,他温和地看着面前执拗倔强又睚眦必报的少年,仿佛透过时间的禁锢,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却并不遗憾:“对我...没有意义了。”
  哥哥死了,他也即将死了,十八年过去了,痛苦和绝望深深烙印在血肉里,积重难返,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谁在意,又去与谁诉说呢?
  他是个被时代遗忘的人,他与这个世界没有连接了。
  兰斯目光如炬,反问道:“为什么没意义?你觉得不会有人在乎真相了,你觉得乌里尔死了,你已经无法告慰任何人了,你觉得正义迟到了十八年,早已经来不及了,你觉得就算真相大白,凭你一个人也无法撼动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知道他说的话太过苛责,他知道一个狼藉的,卑微的,不完美的受害者,哪怕再歇斯底里的呐喊,将自己的痛恸剖给人看,也只会换来品头论足和指指点点。
  就像oliver,就像邓枝的母亲。
  兰斯的话很尖锐,但oliver依旧很淡的笑着,目光平静且宽容。
  “我...死后,见...哥哥。”
  “可是乌里尔的灵魂也已经被人彻底撕碎了。”兰斯怜悯道。
  oliver一时怔愣,随即目光剧烈颤抖,他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一直知道这是个巨大的阴谋,可是......他该怎么坚持到真相大白呢?
  他太累了,太疼了,他想长眠,想躲起来,想解脱。
  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就连自尊,他都要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在外人面前,从表情,到穿着,到言辞,努力地拼在一起,假装它们从未破碎。
  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化作植物的养分,完全地奉献自己,至少它们会拥抱他,接纳他。
  一个高等级异能者死亡,就会有另一个高等级异能者诞生,生命轮回不止,他不可惜。
  兰斯叹气,从怀里取出了那支老式钢笔,在应急灯光的笼罩下,钢笔的外壳散发着湛蓝的光泽。
  他看向这支钢笔,指腹轻轻摩擦。
  “就算没有人在乎真相,也有人在乎你,你很想死,却有人卑微地渴望你活,无论是想用红豆饼给你攒福气的劳恩,还是......”
  兰斯话音一顿,仔细观察着oliver的情绪变化。
  想把这个人顺利带走,就必须激起他的求生欲,兰斯没有太多时间,只能采取相对激进的办法,但他仍旧谨慎的把握着尺度,以防适得其反,掐灭了oliver最后一丝生气。
  幸好,oliver的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有个狡猾的老家伙知道黑灯会与蓝枢作对,便主动帮我们处理波拉斯的尸体,他为了让我对你动恻隐之心,就冒险盗取了星大档案室的历史资料,他知道你中了司泓掣的禁制无法解脱,于是抽了一管自己带有净化的血给我。噢,他的办公室里种满了植物,摆在最中间的,是一棵小橄榄树,他有个宝贝得要命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十多年前他最偏爱的学生的笔记。”
  兰斯朝oliver微微一笑:“我一直很好奇,钢笔是什么鬼东西,他为什么不直接拿采血管给我,直到——”
  兰斯的手指缓缓转动,将笔帽上银白色的笔夹对准oliver。
  在那个羽毛状的笔夹上,笔锋潇洒地刻着一行字——
  happy birthday oliver。
  那是十八年前,何竞恩未来得及送出的生日礼物。
  泪水顺着oliver消瘦的脸颊滑下去,打湿压平的衣领,打湿理好的纽扣,他仿佛稚鸟逐光般踉跄跪行,手指用力抓住密密麻麻的从棘。
  他望着那支笔,望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痛恸破碎的悲吟。
  “老...师,老师!”
  第54章
  从兰斯见到oliver,他就是克制的,温柔的,平静的。
  那是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的释然,当生命都不再重要,那么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都不必执着。
  但此刻,兰斯却看到了oliver真实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这些情绪诚然残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该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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