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您可曾记得,当初在红莲焚天之际,出手救过的一个年幼生灵吗?”她问,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连抬头看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脚下流璨的银河。
  夜神沉默片刻。
  世界都随着他的这种沉默而寂静下来,连时间都停止不动。
  最终,他开口,用那把她眷恋已久的清润嗓音淡淡回答:“不曾。”
  她忽然便身形一垮,五感内的一切都被猛地抽离开,只剩眼前模糊的星辉月色还存在着。
  为什么银河还没有将她吞噬呢?
  她眨眨眼,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和眼里掉落出去,无可挽回地摔进了银河里,却又连波纹都不曾出现。
  那一刻,她忽然在想,这过往的一切会不会也只是她在银河里做的一个梦呢?
  只是现在,梦醒了。
  再后来,女娲祖神与帝赦元尊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任何缓和。
  他们一个认为太若灵族本就该是天地至尊,统御他族是理所应当,古来如此,往后更该如此。
  可另一个却认为,如今的太若灵族对其他族群压迫太甚,连丝毫可以喘息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们。长此以往,万灵怨声载道,联起手来覆灭太若灵族只是迟早的事。
  帝赦对此不以为然:“她只是见不得自己亲手创造的人族在这世上根本无法生存,只能被当做祭品罢了。何况,就算我不理会那些人族,难道其他的族群就会轻易放过他们了吗?出自祖神之手的生灵,虽然躯体脆弱易逝,可灵魂却颇有利用价值。这样的族群,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会被其他强族所屠戮。除非……”
  他摇摇头,像是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女娲能想办法永生永世地庇佑住那些黄泥化来的玩意儿。到那时候,她要头疼的可就不只是我们,而是整个天地间的万物了。”
  她沉默地听着,没有说任何话,但也能隐约预见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真的会发生女娲祖神所说的那些事。
  尤其是在如今,涅火红莲已经逐渐不再对祭祀有所回应以后。
  这是整个太若灵族的至高禁密。
  那朵自天地诞生起便已经存在的上古红莲,其根源养分来自于同属天地灵宝的寰玄珠。以祭祀为引,可唤来焚毁天地万物的无尽业火。
  但千年前,新神族与太若灵族爆发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也是最惨烈的一次战役。
  女娲祖神和帝赦元尊都亲自参战,重创双方势力。但那颗作为涅火红莲给养物的寰玄珠,却被女娲祖神夺走。
  从此以后,红莲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安静,像是渐渐休眠了一般,连猛烈一点的火焰都懒得燃烧起来。更别提像曾经那样盛开,带来那个所有生灵心中至深噩梦的红衣少年。
  时间一年年流逝着,她与夜神的交集也始终只停留在简短地点头问候上。
  她知道夜神从来只忠于女娲,也知道由于自己早已敬拜帝赦元尊为父,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向来都是客气又冷淡的。
  她只是,时常会再次想起曾经在银河上遥遥望着对方的过去,偶尔觉得有点幸福。
  可惜,这样虚假和平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在确认所有的祭祀都无法再换来红莲开放的后,女娲祖神也带着全部愿意追随她的神祇和生灵们脱离了太若灵族,另立门户自称九重天界。
  夜神意料之中地跟着离开了,她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和对方见到。
  可转念一想,即使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他眼里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何况在众人眼中,她是由帝赦元尊亲手栽培且颇为看中的神,又无法离开那片由她真身陨化的朝暮林,因此连追他而去的资格都没有。
  这让她几乎万念俱灰。
  那段浑噩麻木的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直到有一天,帝赦元尊忽然急召她入寰辰太清宫,告诉了她许多事,并眉眼含笑地交给了她一个幼.嫩可爱的女婴,说:“从今日起,你便是她的阿母。”
  她愕然,低头望着怀里粉嘟嘟的婴孩,花瓣般光滑稚嫩的小手一张一合,眼睛紧闭着,正睡得香甜。
  “好好养大她,这也许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说着,帝赦元尊侧眸瞧了瞧外面的明丽秋色:“你想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名字?
  她怀抱着那团软软的婴孩,想起方才帝赦所说的,这孩子注定的命运,红唇微动间,轻声道:“……戚妜。”
  戚为至悲,妜为至美。
  戚妜之名,意即悲哀的美丽。
  ……
  西境的战争又打响了。
  或者说,这样连绵不绝的战事其实从来便没有停歇过,只是近期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戚妜坐在绣房的窗户边,将面前那泓冰凉的月光慢慢纺成许多发亮的丝线整理好。
  斓彩则捻起那些丝线仔细绣在混天绫的另一端,手里的细针灵巧娴熟地翻飞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条栩栩如生的衔月银龙便呈现在了那层半透明的绯红薄纱上。
  距离夜神与扶桑神女的婚礼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还是斓彩第一次进绣房。
  她先是着人将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更换了一遍,将那些素净清美如月光的大小摆设都完好妥帖地收了起来,只留几样非常简单的物件不动。整个房间也因此而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
  不仅如此,甚至连窗户的方位都更改了,不再朝着每晚月亮升起的地方。
  紧接着,她便开始接着绣制那条汇集了她毕生心血的混天绫,只待绣上最后的月辉便算完工。
  关于她和夜神之间的过往,戚妜并没有听斓彩完整地提起过。似乎除了沉默与一句疲惫不堪的“都是黄粱一梦罢了”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描述的。
  而当戚妜因为不知原委,所以会偶尔忍不住询问起,为什么不追随着自己心中所爱而一起离开的时候,斓彩也只会阖目叹息,片刻后才轻轻回答:
  “爱总是容易的。”
  她想起自己还没有形体的时候,曾每晚每晚地痴守在银河上,眷恋无比地看着那个颀长清贵的白色身影,干涸的心头滋生出些微酸涩的感受。
  “可相爱却不是。”她想起夙辰怀抱着那位美丽的扶桑神女,温柔又亲昵地唤对方“阿黎”的模样,绵长的疼痛感顿时从心里蔓延开。
  “况且还要既相爱又合适的,就更是举世罕见了。”就像她一辈子也无法离开这片朝暮林,无法脱离太若灵族,更没有勇气往前去奔赴什么。
  因为她知道前方没有人在等她。
  “合适?”戚妜似有不解地重复一遍。
  斓彩看着她,乌黑眼珠里清晰映照着面前少女那明艳动人的模样:“戚妜觉得,一段需要两个人或者单方面付出巨大代价,须得千辛万苦才能相守的感情,它最为感人和真挚坚定的时候是什么?”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容易。
  戚妜回想起自己曾看过和听过的无数个凄美传说与故事,沉吟几秒,回答:“那些执着追逐的过程?”
  她记得斓彩曾经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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