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所以他和仆人走散,也就是必然的了。
传说云山深处有巨兽,甚至有吃人的妖精,除了几个技高人胆大的猎户敢进,云山一向少有人来,由于终年湿润没有阳光,林中多瘴气,一不小心吸多了就会头晕目眩,分不清今夕何年,身在何处。
程阙一个头晕,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刚好又是在陡坡上,于是软绵无力的身体就这样一路滚了下去。期间额头撞在石头上磕破了,流了一脸的血,手臂打在树干上,一阵尖锐的剧痛,估计是断了。
终于滚到平地停下来,程阙也早已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了。
血流进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眯着眼睛看着刺目的阳光,心里想着自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荒无人烟之地了。如果爹娘来寻,也许他还能入土为安,但是爹娘根本不知道自己来了这里……所以也只能曝尸荒野了。指不定多年以后有猎户进来还能踩到他的骨头,心好的也许还会把他的骨头拢起来埋了,给他立个无字碑……就在程阙幻想着自己的尸身被野兽撕扯啃食,心里一片寒凉的时候,一袭青衣拯救了他。
那青衣,安静宁和,悄无声息地闯入他的眼帘。
程阙费力地抬起眼睛,只看到对方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无力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程阙想道:在这深山老林里行走的,除了精怪就是神仙,有那样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睛,肯定不会是妖精的……
肯定是慈悲心肠的仙人!
(六)
垂眸看着闭目沉睡的人,傅小卿目不转睛,就像看不够似的。
他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他昏睡了多久,傅小卿就看了多久。他这些年都默默关注着他的,却还是跟看不够似的。
“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蛊?”名为侍宸的蛊。他笑了笑,叹息。
终于,程阙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竹篾编的房梁,鼻翼也传来阵阵竹子的清香。
再一侧头,就看到一个青衣人背对自己而坐,似乎正在捣药。
“多谢兄台救了我。”程阙有点儿吃力地撑起身体。
那人一回头,先入目的就是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
“你醒了。饿吗?”像是知道他这个时候会醒一样,那人抬来一碗温度适宜的清粥,“快用些粥吧。”
(七)
程阙在这处堪称简陋的竹屋暂住了下来,每天对着那青衣公子,越看是越眼熟,尤其是当那公子垂眸低声咳嗽的时候。
那公子没说姓名,只说自己姓傅。
这山里荒无人烟,寂静非常,只有鸟鸣虫叫,倒是很适合避世隐居。
可惜程阙不是高人,他还有很多牵挂,其中最让他急迫的就是卧病在床的老父亲。
这天他感觉身体好多之后,就跟傅公子提了下山,傅公子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嗯。”
程阙摸不准傅公子的想法,他归心似箭,可是下山的时候还是欲言又止。
直到走到山脚,萦绕在周围的雾气散去,他才回头望着站在树下的傅公子。
傅公子淡淡地也望着他,眉眼如画,什么都没说,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但他没开口,只是递来一只包好的灵芝。
程阙接过灵芝,憋了又憋,他道:“你跟我下山吧。”
傅公子只摇头。
程阙捏了捏袖摆里的手,道:“那我下次来看你。”
傅公子笑着颔首,望着他走远。
(八)
程老爷吃了灵芝后身体大好,还能和夫人在院子里看戏,可是程阙却像害了病,整天没精打采的,不是发呆就是出神,有时皱眉有时傻笑,有时高兴有时又像很苦恼,吃不下睡不着,一下子清减了不少,也不知道心神飞去了哪里。
程夫人想着怕是在云山招了邪,与程老爷一合计,请了道长来跳大神。这道长带着徒子徒孙来来去去好几拨,程阙的症状不但不好反而愈发严重。
程夫人一边嘀咕半吊子装神弄鬼,一边琢磨着去请大师,还想着再不行就去请神婆。
程阙受不起这样来回折腾,直接说出去散散心。
程夫人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别提多担心了。可也不能拘着他。
于是程阙带了几个练家子,并一马车行李物品出了门。
要不是他说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程夫人都想给他塞一马车吃穿用度的银钱。
虽然最后带出门的也不少,但程夫人还是担心自家儿受委屈。
站在门口泪眼汪汪地目送,林素在边上又扶又劝,好一番功夫才让她回了门。
程阙直接到了云山。
山路行不了马车,他就简单拿了些吃食衣物,打了个包袱背上,命令同行护卫在山下找个村子等他,就自己进了山。
护卫们哪里肯,担心他出了事交不了差,就暗中保护,结果人还是跟丢了。
就在他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程阙又出现了,和一个青衣公子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十分亲密。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两个飞快下了山,另外几个跟到竹舍外,也退了出来。
程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兴和兴奋:“我没想到会恰巧遇到你!我还担心我会迷路呢!”
“我正巧去挖竹笋。”傅公子挎着竹篮,篮子里是新摘的竹笋。
程阙把竹篮接过来,轻车熟路地放到厨房里,嘴里道:“这就是缘分吧!我突然好饿!”
傅公子挽了袖子进来做饭:“竹笋炒肉吃吗?”
厨房不大,两人体型差不多,整个空间显得有点拥挤。
程阙蹲下去生好火,然后拿了盆去洗竹笋,他道:“我不挑食,都喜欢吃!”
傅公子淡然一笑,垂首看他。
程阙蹲在地上捡竹笋,想着大的能不能吃完,小的够不够吃,感觉到傅公子的目光,他抬头看去,对个正着。
屋外一阵风过,摇曳满枝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门前的水滴漏斗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灶膛里的火柴哔卟地燃烧。
又一阵风起,吹起傅公子的白色发带,发梢拂过程阙的额头,他才发现傅公子的头发很长,如同一匹乌黑的上好丝绸。
而傅公子此刻如同一个天神,低头垂怜世间。
天神道:“傅小卿,我的名字。”
天神/的//名字也很好听。
傅小卿。
不但好听,还耳熟。
傅小卿。
程阙把这个名字放到心间反复描摹,然后启唇唤:“傅小卿。”
傅小卿答:“嗯。我在。”
(九)
程阙写了家书托护卫送回家,说他要在云山居住一段时间,马上就要科考了,他得修身养性。
还让家人把他的书都捎来,他可以时常温故知新。
程阙也确实时常温故知新,每天除了和傅小卿去摘野菜野果子,去小园子里锄草种菜,就是看书。
他看书,傅小卿在边上作画。他有次好奇去看,却发现傅小卿画的是一个人,清淡笔墨勾画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背影周围是电闪雷鸣。有时傅小卿也会画花草山水,笔触细腻,十分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