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嫉妒她此刻对着一个青年所露出的笑脸。
  他垂下眼来,一条黑色的缎带从书中露出一角。
  他曾鬼使神差地留下了她的发带,又在某一天随手将它作了书签。
  青年抬手,合上了这本并未读进去的诗篇。
  好感度在夜色中起伏,朝笙知道,隔着四层楼的阳台,有一道目光,沉默而长久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面上不动声色,同这两人告别,推开了金属的门。
  阿柳一直等着她,听到了动静,忙踏着一双小脚走了过来。
  先前太太并不会带朋友来家中。
  也许是因为周先生性情冷淡的缘故。
  她接过朝笙手里的包,道:“可回来了,少爷还叫厨房给您温着汤,玩了一天,该是饿了的。”
  又对着这两个年轻人露出诚恳的笑来:“二位晚上好。我家太太今天烦你们照顾了。”
  叶青淇看得出,周家的仆人待林朝笙是真心实意。
  不像他家中的那些看轻于他的“女佣”们。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压低,带着刻意的迷人:“应该的。”
  ——喔唷,瞧瞧这眼神。阿柳在心里啧了一声,洋人,就是轻浮啊!
  可别带坏了她家太太。
  要阿柳说呢,年轻人还得像少爷那样才好。品貌、性情、能力都是一等一。
  为人最是守礼,对待毫无血缘的太太也极为尊重。
  她心下虽这么想着,在外人面前却不露分毫,只迎着自家太太回去了。
  两人并肩踏在白石小径上,朝笙仰头,状若无意地扫过那爬满了常春藤的阳台,青年的身影已消失,唯有窗帘里隐隐透过薄而淡的灯光。
  她随口问道:“少爷已经睡了吗?”
  阿柳点头:“少爷今天休息得很早,吃完饭便上楼了。”
  朝笙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
  光线黯淡的卧室里,周暮觉听到了汽车离去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月色幽幽地透过落地窗,又从窗帘的间隙里落了下来。
  那些为他所忽略的细节终于在这个寂静的春夜中纷纷明晰。
  他长久的沉默,却察出了一点心惊肉跳的意味。
  在这个倡导自由与解放的时代,旧的规则渐渐死去。女子可以提出离婚,女子亦能自己选定伴侣——因此,如果朝笙愿意,她不想再当什么“周太太”,也没关系。
  那个异域面孔的青年若与她两情相悦,周暮觉心想,他应当坦然地祝贺。
  他从未想过让朝笙替自己的父亲守着。
  人活着,得到了那份深情便罢,没道理要一个女子为死去的丈夫付诸一生。
  但是。
  但是,他荒谬的心意呢?
  她可以选择任何人,除却他——这一点,周暮觉心知肚明。
  一个继子,如何能对自己的继母起心思?
  风吹过,窗帘飘动,如她翩然的裙摆。
  月光盈满寂静的房间,轻轻地落在了周暮觉的掌心。
  他凝视着满捧雪色,无端想起清晨握住的素手。
  周暮觉的手指虚合,却又很快松开。
  这是错的,到此为止。
  他静静地想。
  这决定做得很快,但周暮觉心中并没有释然的感觉。
  二十四年,头一次开了窍,妄想的却是父亲的遗孀。
  “真是疯了。”青年喃喃自语,长睫在眼下映出清浅的影子。
  *
  “那电影真的好看嘛?”
  次日是周天,朝笙放假,并不用去学校,因此又直接睡到了中午才下楼。
  阿柳一边在那擦花瓶,一边回身同倚在沙发的朝笙说话。
  朝笙正想着昨天电影的剧情,一旁的小丫头嘴快,笑嘻嘻道:“怎么不好看?我哥哥说,洋人的电影新鲜得很,男男女女都露着胳膊大腿,开心了就抱在一块儿亲嘴。”
  “信春!你……”阿柳眉毛一竖,面皮儿发红,“呸呸呸!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不知羞?”
  名叫信春的小丫头一脸无辜:“洋人就是这样的嘛。”
  “太太,你说对不对?”
  阿柳期待地看向朝笙,她十分不希望自家太太去看了这样伤风化的东西。
  尽管女子嫁了人,敦伦之事,该懂的都应该会懂。但守旧的人们——尤其男子,又总期望她们依然保持矛盾般的贞洁。
  最好有娼妓的身段,圣母的心魂。
  真是怪异。
  朝笙笑眯眯道:“清明时你们放一日假,你们自去电影院看看。”
  信春眼中亮了,她一直想看电影,只是周家发的工资,尽给了哥哥拿去做上学的开支了。
  “是太太请我们看吗?”小丫头会撒娇,声音软绵绵的。
  “自然。”
  信春小小的欢呼一声,哒哒地跑过来摇着阿柳的手臂:“一道去看嘛。”
  阿柳哼哼几声,语焉不详地应了下来。
  周暮觉进门时,听到的便是家中佣人与她的嬉笑声。
  他不自觉,也牵出一个笑。
  “少爷,你今天回来的可真早。”阿柳见他推门而入,连忙上前问好。
  朝笙也望向了他。
  他对上了她清澈的眼睛,却很快挪开了目光。
  “今天是周日,学校既然放假,银行自当也休息。”他今日出门,倒不是去银行工作。
  待答完了阿柳的话,他才又望向朝笙,温声问道:“太太,你现在有时间吗?”
  朝笙微微歪头,不解其意:“有的。”
  “有事与你相商,可否同我去书房?”
  他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客气。
  周暮觉没错过朝笙眼中的意外。
  但女子起身,只微微抚去了衣上的褶皱,答了句“好”。
  阿柳和信春对视一眼,觉得少爷今天的态度似乎颇为郑重。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她们压下好奇,各自散开继续去忙碌了。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
  林朝笙从前也会来书房,多半是打算找周鹤亭斗气吵架,但等进来了,又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儿原是周鹤亭办公的地方,朝笙扫过里头的书架,发现多了不少古籍和国外书籍的译本。
  她想,应该都是周暮觉的。
  周暮觉将门半掩上,朝笙回过头来,能看到走廊上往来的仆从。
  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周暮觉。
  “先前是我疏忽,一直没给你备上司机。”青年缓缓开口,“今天上午拜托了忠叔,替你寻了一个可靠的新司机。以后你上学或是见朋友,都会方便许多。”
  朝笙眨了眨眼。
  周暮觉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曾有一瞬疑惑,为什么家中只有一个基本上是只为父亲所服务的司机——
  后来又觉得既是夫妻,便不必分得如此清楚。
  但他不是周鹤亭,他不能这样。
  ——因此,在做完那个决定之后,周暮觉决心更为郑重的避嫌。
  朝笙道:“但忠叔,我觉得挺好的。”
  青年声音温和:“新的司机我已经见过了,也是本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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