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老古专门研究民间一些稀奇古怪的蛊术偏方,现实里主职是兽医,还开了家宠物医院。
  听起来很不靠谱,据张海客所说,老古是个海归,年轻时是正儿八经的外科医生,因为一场医疗纠纷意外,才转职为兽医。
  虽然听起来更不靠谱了,但也确实技术精湛,对她眼睛一开始的治疗,后续护理提供很多帮助。
  这一次的诊断结果出乎意料——
  非常糟糕。
  毒素蔓延地很快,老古告诉她,最好闭门修养,或许还能维持一年左右。
  张海棠问老古:“一年后呢。”
  老古严肃的看着她,脸上的褶子刀割似的,他语气沉重道:“我已经尽力了。”
  她无语:“你他妈别说的我没了一样。”
  她离开宠物医院,闲着没事绕路进了一家理发店,在南海王墓时她就觉得头发太长碍事,正好现在有空,一剪了事。
  托尼热情的招待她,拿出平板给她挑发型,给她许多造型上的建议。她嗯嗯哦哦敷衍着,随意划拉屏幕,眼花缭乱,划到最后。
  她干脆指着头发最短的图。
  “就这吧”
  是当下流行的一个狼尾发型。
  张海棠比了下肩膀的位置:“你给我剪到这。”
  托尼看着她齐腰的黑发,绸缎一样,很少看见这么漂亮的头发。要剪这么多,托尼都忍不住心疼。
  “确定吗靓女?”
  张海棠很肯定的说剪,托尼又问她需要染的颜色,强力推荐她染茶棕色。
  张海棠果断:“银白”
  托尼:“呃,行”
  做完头发,已经深夜,她回到尖沙咀的三层小楼,曾经她在这住了两年,几年没过来,这里看起来还很干净,家具摆放也没移动过。
  她往沙发上一摔,平躺着,眼睛放空盯着天花板,视线非常模糊。
  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张海棠捂住脸,嚎了几声,发泄过后,她冷静下来思考。
  如果她从雷声里看到的是真的,她未来将要做的事,或许会葬送性命。
  要去吗?雷城。
  张海棠以为自己会犹豫不决许久,毕竟与自己的性命相关,实际上,决定只在眨眼间。
  她捂住胸口,感受着心跳。
  命运啊,她一生都在推敲的词汇。
  到了她这把年纪,说追求死亡不至于,说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点夸张。
  只是当死亡即将到来前,能够坦然面对。更多的感觉是有种,啊我也到时间了,这种感叹。
  庄子曾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大概意思是,人知道自己的不幸是不可奈何的,那便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修养的最高境界。
  人间走一遭,尝百味人生。何乐何欢,自己之愿。再生有缘,缘尽人悲。她已经走过无数个轮回,什么都拥有过,也什么都失去过,也算没有遗憾了。
  “认吧。”她喃喃道。
  当张海客提着饭盒进来,张海棠便苏醒,只是知道来人是他,没有睁开眼睛,窝在沙发里打算等人走后继续睡。
  却感受到人走到跟前,半天没动。
  张海棠装不下去,睁开眼睛:“干嘛呢?”语气不悦。
  张海客坐到她身边,随手捻起她一缕头发,摩挲着:“怎么染这个颜色。”
  她皮肤白,银白色倒衬得她肤色更加雪白光泽。
  清冷绰约,从头到尾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讯息。
  她微微往后仰,躲开张海客的手,摸摸自己的头发,问道:“颜色不好看吗?”
  张海客瞟了她的脸一眼,心说你染绿色也丑不到哪去。
  “吧嗒”
  张海客从口袋里拿出两瓶药水,放在茶几上,已经是剩下的全部眼药水。
  “前辈,不先吃点么。”
  张海棠情绪恹恹的:“没胃口,很困,你没事可以走了。”
  睡我家,还赶我走?
  张海客假装没听到她赶客:“我听老古说,情况很不好。”
  她满不在意道:“没那么夸张,还有一年,再想办法就是了。”
  张海客都要被她气笑了:“你可长点心吧,这回又上哪作了?整成这副德行。”见她神色疲倦,恹恹欲睡的模样,张海客心头又软了下来,对她道:“吴邪要是照顾不了你,你来投奔我,我不嫌你作。”
  谁作呢!
  张海棠没好气道:“你管得着么,大不了,我就当个瞎子呗。”她彻底摆烂,勾住饭盒,打开看了眼,清汤寡水,是一碗清汤馄饨,还有两罐菠萝汽水。
  她叹气:“原来我们的交情就只值一碗馄饨。”
  张海客给她掰筷子,听见她抱怨,好笑道:“快吃吧祖宗,凌晨两点你还想吃什么?不然明早我带你去吃早茶?”
  张海棠:“不了,明天我就走了。”吃了口馄饨,味道还不错。
  张海客拉开汽水拉环,喝了口汽水才慢悠悠的说:“着什么急,大半年不见,一起聚聚再走。”
  张海棠白了他一眼:“孤男寡女,不安好心。”一句话道破他的不怀好意。
  张海客凑近她,肩膀对着肩膀,在她耳边笑道:“给个机会嘛,前辈~”最后两个字压得又低又长。
  张海棠渗出一手臂鸡皮疙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滚滚滚,别对我发情”
  张海客含笑望着她,眼尾一点红痣,眼波风流又多情。
  张海棠不为所动,专心喝完最后一口汤,擦擦嘴,很困惑的说:“我不太明白,我们以前也没什么交情吧,就算是见色起意,你身边的女人比我漂亮,比我乖巧的比比皆是。怎么就看上我了,你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
  张海客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挑明说这个话题。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猜对了,好久之前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张海棠努力想想,最后憋出一句:“你该不会记错人了吧。”
  张海客无奈地看着她,往后躺倒,闷闷的笑了起来。
  “你啊,以前站的太高,不记得也正常。”
  张家人是什么样的呢。
  张海客思绪渐渐飘远,又来到那冷冰冰的围墙内。
  很早他就看清楚了,张家人这个群体的本质。
  他们是集体的“无意识”,这种“无意识”是长期的情感和自我缺失,世世代代处于这种“工具人”的状态,他们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残酷,因为他们只是在重复上一代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罢了,他们不把别人当人看,同样的,他们也从来没把自己当人,在他们心里,就连自己也是可以牺牲的。
  所以在他们眼里这个就是正常。
  这样听起来,张家似乎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家族,看不出一丁点的爱意。
  张家人就没有爱吗?
  ——是有的。
  只是他们自己也意识不到,他们将所有的情感和自我替代为信仰,他们是忠诚的信徒,是无私的殉道者,却没有自我,他们舍弃自我奔赴残酷的命运,为着虚无缥缈的任务和无尽的使命奉献一切。
  他们将张起灵塑造为神,是因为他们根本承受不起信仰崩塌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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