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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英祥的手指剧烈地颤抖,死死地摁着桌面,目光斜瞥向地面,咬着牙摒着气不能发声,冰儿不愿他爆发出来,都不忍再看他一眼,转身疾步走出门外。不闻脚步声了,英祥抬眼见淡青色棉布门帘好好地垂着,只是微微随风轻动,仿佛不曾有人曾经出去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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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儿打叠起精神进到宫中,仍像以往一样从养心殿后头的吉祥门觐见,却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里头传出的旨意叫她在门口跪候。不远处是大内的侍卫钉子般的值守着他们的位置,虽然目不斜视,可也与监视无疑。
  跪到膝头痛不可堪,冰儿心里倒还不怨,自己犯错,还如小时候一般被罚跪,也算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好容易里头又传出旨意,让她进去,冰儿两天两夜眠食俱废,人已经很虚了,起身时一个趔趄也没有人扶,好在多年练武,反应还快,手撑在墙边稳住了身子,头里金花乱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行步时膝盖又疼痛,几乎是一步一打颤,才见养心殿西暖阁门口的太监打起帘子,躬着身子把她迎了进去。
  “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正在案头写字,笔走龙蛇,没有抬眼去看她,听到她的声音,嘴角微微一勾,利刃似的目光投了过去,盯了她一会儿,也没有叫起身,任她在金砖地上又跪了半天,才慢慢踱过来,把手中还挂着淋漓墨色的一张素纸递过来,淡淡道:“你念念。”
  冰儿不知他是何意,伸手接过纸,乾隆素来喜欢董、赵的书体,都是从容优雅,清丽圆熟的风格,今日这字却写得狂乱,笔头开叉、飞白乱现,时有墨汁枯竭而仍然不肯停顿的笔意,她认了半天才勉强念出一首诗来:“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第写悲有是哉?千载不磨入南恨,半途乃夺济川材。”最后几个字反而不难认,她却念得艰难:“挥泪……挽……傅恒……”她惶惶然抬起头,那句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她不是把雄黄香料交给傅夫人,挡住了来袭的毒蛇么?她不是暗暗布置了尹岱额奇袭谭青培,当场把他捉拿处死了么?她的舅舅,出了什么事?
  乾隆似乎读出了她脸上写着的疑惑,冷冷道:“傅恒受那刺客的刺激,当场咯血;事后病症加剧,已经……不治。”
  如雷轰顶的消息,让冰儿低着头,用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栽倒,她猛烈地吸着气,保持头脑的清醒,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忽而抬头道:“请皇上开恩,让我去给他瞧瞧,说不定能有医治的办法!”
  乾隆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斜仰着头嘲弄道:“你还在做梦吧?人已经没了,你能起死回生?”他端详着冰儿憔损消瘦的脸上讶异而惊怖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个在自己身边并没有很长时间的女儿如此陌生而可怕,竟不知以往为什么会那么疼爱她?心里因气生恨,因恨生毒,终于冷笑着:“好得很!看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额娘!”
  冰儿泣不成声:“我见不到额娘的,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你是该下十八层地狱!”声音恨恨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没有半分以往对她生气时还常含的“恨铁不成钢”的亲近与垂怜。乾隆直直地盯着她,怒到极处时并没有雷霆大作,反是一脸嘲弄的笑意,冷静到刻薄,每一句都咬字清楚,仿佛利齿在啮咬她的心脏:“你和那清水教的刺客交换了什么?是拿你舅舅换你女儿?你还真是好良心啊!如今你应该是阖家团圆了,你舅舅家却丢了主心骨,天都要塌了,朕失去了一位能臣密友,一时还不知道谁能堪当重任。如今,你也该满意了?!”
  她的脑子一团乱麻,几乎透不过气来,给乾隆挖苦得比以往挨打还要痛楚难熬,可是这是真的,疼爱她、关心她的舅舅居然见到谭青培,知道叶芷儿的情况后就遽然去世,她怎么也算计不到这步!何况,奕雯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却仍然不知所踪,估计还是被清水教捉走。自己枉费了那么多心血,枉担了那么多罪过,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作者有话要说:  (1)其实按年代,于敏中此刻还活着,还很风光,还在军机处,不过让他提前领便当了,只好略过不提。之前写到的和珅的发达也给他早了近十年,因为为了写钱沣时提前让后面的事件穿越了。此刻军机处其他人物太酱油了,没有知名度,就不再亮相。这文看起来历史很严谨,其实认真考据这文就完了……
  (2)然后小乾又给福康安“特”了一下,先封贝子,后追赠郡王,顺便把傅恒一道追赠了。要知道,这不是一般小言里或琼瑶奶奶故事里随便个人都可以是亲王贝勒的时代,傅恒、福康安是整个清代“唯二”的特例!(三藩是特殊时期,不算哈)所以,也不要夸小乾铁面无私,公正秉直,他其实很随着性子来的,他是皇帝呀!
  ☆、断腕心终付流水
  父女俩对峙着,很久都没有交一言。乾隆凝视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匆匆梳就的发髻不时翘起不服帖的发丝,清水似的未加脂粉的皮肤,显出因疲劳和焦心造成的黯淡,她的泪水断线似的向下滚落,却让他觉得好笑:是不是她以为只要后悔了、认错了,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她一再挑战自己的底线,枉顾国法,不念亲谊,自己若仍是一如既往地保着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成了举国的笑话?
  他终于淡淡问道:“奕雯救出来了?”
  冰儿的胸口如被千斤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他还要往她心头的伤口上撒盐!此时只有默默地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遥遥的,听见乾隆的一声冷哼,冰儿木然地抬头望他,累丝金龙冠顶一颗硕大的东珠光泽耀眼,项上一挂同样圆润光致的东珠朝珠,这些熠熠的光辉,让她总有这样看不清他面貌的时候,但可以想见他此时脸上必有的嘲讽的意味。
  女儿脸上的哀婉,让乾隆的心略微的酸软了一下,可旋即又硬了起来。傅恒临死时的模样,福康安向自己讲述一切时的悲怆,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不再是一件可以、或应该压下去、继续包庇她的微末小事!奕雯还没有救出来,意味着如果她还有机会就仍然会不顾一切地重复那些自私而大胆的罪行。“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岂不惜其肌骨?所存者大也。”他在这相互沉默的间隙里反复默念着这段话譬解自己,终于还是冷冷道:“你的罪过,你觉得朕怎么处置你才是?”
  冰儿在悲伤中突觉得好笑:他想得到什么答案?他直说不就是了!何必反反复复作弄她?她似笑非笑道:“皇上想我抵命,我自戕就是了。”
  没想到几乎没有停息,乾隆只稍微闭了下眼,就清晰地说道:“好。朕成全你。”他背过身,按着案几,眼角余光可以看见她涌上满脸、满眼的惊诧——她还以为这是在撒娇时一般可以说些负气的过头话?还以为他坐了几十年孤家寡人的位置,也和她一样囿于儿女私情,这点狠心都下不了?!
  乾隆声音清楚而有力,对门帘外道:“传海兰察。”
  外面人大气都不敢出,匆匆而去。少顷,海兰察在外头求见。乾隆叫他进来,抬抬下巴指着冰儿的方向,像是嘱咐家常事情一样说道:“傅恒身死,担责的人难辞其咎,她已经愿意以身赎罪,朕也准了。你送她回去,今儿就把事情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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