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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她是个会说话的,把太后为庾洛神生的那点气全哄熨帖了。太后道:“无独有偶,这贺氏女能在校事府潜藏五年,升至校尉,可见是个人才,为兄继志,其情亦可悯。只是这身份,再在官衙不合适了,便免去官职,且先跟着你吧。”
  “太后胸怀宽广,慈悲容才,臣女敬服。”
  “娘娘,”这时溱洧姑姑入内,低眉敛息地说,“陛下方听谢娘子入宫,打发了人来,召娘子去紫宸殿,说是想请教些学问。”
  先帝在世时,确实曾有意让聪颖早慧的谢澜安入宫,做太子侍讲。
  当时谢澜安的祖父以谢家有祖训为由辞绝,保护了她,没有令她过早涉入皇室之中。
  否则谢澜安便会是有朝以来最年轻的少师。
  太后不语,深邃的目光投向谢澜安。
  谢澜安面不改色:“陛下召令,臣女惶恐,原不敢辞,只恐臣女裙钗之身,于后帏之内,面君不合礼制。”
  太后一笑,对溱洧道:“谢娘子昨日生辰饮多了酒,今晨是撑着醉体来向哀家拜谢的。就派宫中的那架云母辇,送娘子回府吧,皇帝便会明白了。”
  谢澜安道谢,这逾制的车辇太后赐得起,她便坐得住。
  告退时,她见太后摊在案上的雪宣上,是走笔精神的“绣衣”二字,向太后讨了这副字。
  庾太后笑着注视她:“这两个字,有些烫手。”
  谢澜安道:“臣女接得住。”
  紫宸宫,陈勍坐等许久。
  等来内监回报,谢娘子已乘太后宫辇出宫,他白净隽气的脸上没有表情。
  郗歆作为陪伴少帝长大的伴读,心中不忍,可想到昨夜所见的那名冰玉女郎,耳根发红,忍不住替她辩白:“陛下,谢娘子她的经历特殊,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少帝只似笑不笑地说了两句话。
  “良禽择木,忠臣择主。”
  ·
  谢澜安回到府中,贺宝姿被岑山引至正厅,正坐立难安地等着。
  谢澜安步伐飒沓,见她便说:“没事了,太后保你,免官不治罪。你若愿意,暂且跟着我做事,不然回家安生休养一段时日也好。”
  五年的提心吊胆一朝落地,贺宝姿几乎喜极而泣:“虽是太后娘娘开恩,我知道若无娘子求情,必无贺宝姿生路。宝姿愿追随娘子,为娘子鞍前马后。”
  谢澜安弹指一笑,迎日的瞳孔隐隐发亮,“鞍前马后不用,但确实用得着你。宝姿,有无兴趣为我训练一批武婢?”
  武婢?贺宝姿一怔,素来以冷面示人的她,露出一点生涩的笑意,“娘子想学孙夫人,帐前武婢百余人。”
  “不止守门户。”谢澜安声色铿锵。
  我谢府训练的兵卫,无论男女,皆要上马能战。
  经历过身边无人可用的绝境,她方知手中有兵,才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虎可以无翼,鱼却断不能失水。
  至于是不是僭越,门阀之内家家藏私,人人皆争之世,她抱守仁义道德退一步,才是输。
  “别急,再过半个月吧,”谢澜安道,“不敢说让宝姿你官复原职,至少不会比原先更低。”
  听她一口一个宝姿唤得亲热,贺宝姿高大的身不由挪近一步,问:“半个月?”
  谢澜安一笑,校事府要升迁考核,京畿六大禁卫营便不考核擢任了吗?
  骁骑营没有中领军将军,从前只有左护军肖浪,与右护军雷挺分庭抗礼。军中的老例,无领军将军则以左为尊,可肖浪派给了她,便无缘此次晋升,可他愿意眼睁睁看着右护军捡漏,骑在他头顶上吗?
  十五日,尽够了。
  不过这一算,谢澜安也发觉,如今她手底的人手真是不太够。肖浪领兵去了贺府,允霜手里的人守在羊肠巷,余下近期升为部曲的一批武士,还不成气候……
  思及此处,她让贺宝姿回家与家人交代一声,好让家中放心,再回谢府待命,自己则去找舅父借几个人。
  岑山一直等着向娘子回禀事情,见娘子说完正事,又匆匆往内院去了,便又退回廊角。
  贺宝姿久久凝视着谢娘子的背影。
  “真是动如风火,难知如阴啊。”
  她爱惜地摸摸头顶的别致发髻,贺宝姿,以后便又是女儿家了。
  不远处的美人阑柱后,听说府里新来了一位姐姐,好奇来看的谢五娘,满脸纠结地盯着那只四不像发髻,难堪地捂住脸。
  阿姊又骗人,她根本就没有好好练习!
  ·
  阮厚雄听说谢澜安问他借几名军伍出身的将领,帮她训练精锐之士,没有半点含糊,一口答应。
  现任的吴郡督军司马是他从前部将,几个人而已,举手之劳。
  “不过莫说舅舅没提醒你,那些大老粗可狠啊,练兵都是往死里练,为的是够格上阵。你只想玩玩,我看玄白那俩小子带人小打小闹的,也够看了。”
  谢澜安一听便知自己拜对了山头,当即把脸昂起,“谁要小打小闹,就是动真格的!”
  ·
  谢澜安从阮厚雄那里回屋,换衣净了手,喝盏香茶饮子,岑山方寻见个空儿回事。
  “娘子,那位胤郎君的身世,仆已遣人打听着了。”
  谢澜安指尖被薄瓷茶盏的杯沿烫了一下。
  她总算想起从宫里回来后,心头上像缺了一点的事是什么。
  那个总爱低着头,下颔线却紧致雪白的小郎君,这会儿应该踏踏实实到家了吧。
  谢澜安心不在焉啜着茶,“嗯。”
  岑山脸色却显得古怪,他做谢府长史这么些年,还是头回听说世家里头有这么跌价的事,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位胤郎君,祖辈住在羊肠巷,提起挽郎胤氏,在西城也算出名的。富贵人家生前死后皆讲究体面,帝王家办丧事,尚选容貌清秀的世家子弟做挽郎,娘子只看胤郎君生的那个模样,据说他自打十三岁练成嗓子,便只接达官贵户的丧席了。非如此,也不会与庾二小姐有交集,被她盯上。”
  谢澜安的眸子被茶气朦上一层雾,冷却成点点霜色,“什么时候的事?”
  岑山说:“大约三年前吧……胤郎君被掳进何府,但不知怎的第二日就被打了出来,自此,他便断了唱挽维持的生计,城中没有殷实门户再来找他。贫人家办事用不着挽郎,便是请了,也给不上几文钱。
  “这胤郎君不得已,又没别的营生,硬是自学了认字写字,去寺庙抄经糊口。但没过多久,金陵上下的寺院都接到一条命令,不许给这个小挽郎布施……
  “胤郎君后来又去山中砍过柴,集束到草市上卖,结果夜里家中突然起了一把火,烧了个家徒四壁,还险些波及邻里……”
  岑山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觑见女郎发寒的眼神。
  “庾二。”谢澜安跺下那杯冷透的茶,“真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个贵家女,干出市井无赖的勾当。”
  不怪前世老天都要收她。
  “此事到此为止,他平安回了家,以后莫再查人家了。”
  谢澜安想说那小郎君敏感,即便不知道,也应该不愿被人背地里这样嚼弄。话还没出口,岑山惊讶:“胤郎君这时在幽篁馆,不曾归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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