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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如今朝中被太后把持,谢澜安,又是太后身边无出其右的信臣——那么谢府的动向,便是金陵风向的嚆矢。
  他离开学塾后,去了白颂发达后常去的那家旗亭。
  正巧白颂这日逍遥无事,逛荡过来买酒。他乍然看见面容清减,唇上生髭的楚清鸢,差点不敢相信这是从前被学里誉为“小潘安”的人。
  “……清鸢?”
  “子辞。”楚清鸢从白颂身上的那件白地明光锦袍上收回目光,唤出他的表字。
  他的中指指节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此时正捏着几粒碎银,在柜前抬眼问白颂,“你喝哪种酒?”
  白颂纳罕地看着他,回说酴醾酒。楚清鸢为他付了酒账,白颂终于回过神,呵呵干笑几声:“你来找我,必是为着什么事吧?”
  从前他不学无术,死皮赖脸地巴结着前途大好的楚清鸢,如今调了个个,白颂却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只因楚清鸢的那双眼睛太深沉了,沉得比从前更让他捉摸不透。
  二人入座,楚清鸢执壶给白颂斟酒,牵动嘴角笑了一笑,“子辞兄如今一日千里,楚某一落千丈。不是特别为着什么,只恐以后再想请子辞一席,便要去黄雀楼那样的地界了。”
  白颂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听楚清鸢话风一转:“子辞如此风光,想必在谢府很得主君任用啊,最近忙些什么?”
  白颂目光微动,听出他在打听主家事,随口“嗐”了声,敷衍道:“楚兄抬举我了,我能有什么可忙的。”
  楚清鸢静了静,漫淡地放下酒壶,说:“是了,如今街边乞丐都在唱我的那些事……不似从前那般与我交心,也是应当的。”
  “啊呀,这是哪的话,我可不曾这样想过!”白颂怕他觉得自己没义气,这才松了口风,“谢娘子为宫里的太后娘娘做事嘛,才叫尽心尽力,我们这些底下人,自然唯主子之令是听……”
  楚清鸢不停地为他倒酒,白颂边说边饮,酒兴上头,话匣子也打开了:“旁的也没有什么,就是近日崔先生上京,谢娘子延请崔先生就北伐一事讲武,府里很有些热闹。唔……这也是谢家主对太后的忠心了。”
  楚清鸢眸光冷漫地流转,轻轻勾唇:“是么。”
  ·
  白颂吃得酒足饭饱,与楚清鸢作别后,醉薰薰地回到了谢府为衣食客准备的代舍。
  他一进屋中,眼中的醉气便淡了,忙去沐室冲洗一番,换了身熏过香的衣裳,而后去谢宅求见管事。
  出来见他的是二管事。白颂一见全荣,立即赔着笑表功:“今日那楚清鸢果然来寻我了,我便按照之前主家教我的说辞,与他说了。”
  全荣点点头,将一个装有金银锞子的荷包递在他手里,说:“做得不错,回去等着家主以后的吩咐吧。”
  “诶,诶。”白颂连声答应,喜笑颜开地收起荷包。
  他离开前,恋恋不舍地透过谢氏的门阀,往府门里望了好几眼。其实比起钱财,他更想能真正地进到里院,被那位仙人一般的谢娘子支使任用。
  ·
  楚清鸢离开那间酒肆,布鞋踩上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石板长街,他倏地笑了。
  白颂学问稀疏,却不是傻。他平生精明好钻营,最重利己,好不容易攀上了谢家这棵大树,怎会轻易向外人泄露主家的事务?
  除非有人教他这样说。
  故意混淆视听,那他说的就是反话。
  楚清鸢之前为向谢澜安投名,用心研读过她以往的著作词赋。他一向不信以谢澜安的清高,会甘愿成为外戚的爪牙。
  而方才白颂故意提了两次,说谢澜安对太后忠心——
  楚清鸢眯了眯眼,虽然他眼下还不能完全厘清内情,但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如今已丢了学名,想东山再起,当然得另辟蹊径。
  三日后的清晨,楚清鸢经多方打听,终于在市南乐律里的一家伎馆秦楼外,拦下了谢演的车架。
  自从谢家三房从乌衣巷搬出去后,三房之子谢演的心气儿就一直不顺。
  他自己还没捞着一官半职呢,谢澜安那小娘们居然就成了正三品的内宫御史。前几日,谢演想去那个什么士林馆,瞧瞧被京中士人竞相追捧的地方究竟有何了不起,却因没有拿得出手的策论,受了冷落。
  这会儿他才从温柔乡里来,浑身的骨头都泛着懒劲,不耐烦地撩起车帘:“何人拦我车架?”
  楚清鸢立身在晨风下,清如露竹,自报姓名。谢演听着这名字耳生,楚清鸢又取出一卷宣纸呈上。
  谢演带在身边的詹使检查过那纸张无异,交与郎君。谢演枯着眉头一手扯过来,展开看了两行,眼神从困倦不耐变得清醒了几分。
  他瞥眼看着车下之人:“这是什么?”
  到底是出身世家的人,谢演的学问虽不及长兄谢策,眼力还有几分,看得出写这篇文章的不是俗手。
  楚清鸢回答:“这正是郎君您所写的《北伐论》。”
  谢演捻着那页纸,眼中终于流出感兴趣的神色,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寒酸书生:“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楚什么鸢,谢含灵看不上的冤大头嘛。怎么,没处去了,想投奔我?那你岂不就是三姓家奴了?哈,哈哈哈!”
  他肆意的笑声回荡在香阁错落的长街,惹得许多彻夜作乐的歌姬乐伎们开窗观瞧。
  不知哪扇菱窗里掷出来一条杜鹃手帕,裹着浓郁刺鼻的胭脂香,打在楚清鸢的脸上,又飘飘然落在他脚下。
  楚清鸢始终垂首,一言不发地由着谢演笑。
  谢演笑够了,又往纸上瞟几眼,不得不承认,确实好文采。
  可这就更可恨了,凭什么一个下等出身的寒士,写得出这般锦绣文章?
  他略作寻思,看向楚清鸢的笑里含着凉薄,“想跟着本公子,也行。但你要记住,我可不如丹阳郡公好性子,若教我发现你故技重演,是想借我的力攀附更高之人,你自己知道后果。”
  “多谢郎君,清鸢不敢有二心。”
  楚清鸢目送着谢府的马车驶去,慢慢松开紧握的掌心。
  那上面,刺进肉里的指甲印血迹斑驳。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勾践尚有三年蛰伏。楚清鸢,何事不能忍?
  ·
  谢丰年新淘弄来一套独山玉棋,每颗棋子都有正反两面,一半白子一半黑子,瞧着新奇,颠儿颠儿地送到谢澜安跟前。
  谢澜安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听了管事的汇报,微微一笑。
  以楚清鸢聪明谨慎,当然会察觉到白颂在故弄玄虚。疑心生暗鬼,他这会儿大抵觉得白颂说的都是反话,不由自主往深处去揣测了。
  猜吧,想得越深越好。
  谢澜安的眼神冰冷而嘲弄,漫不经心地盯着那颗白棋,弹指一翻,由白转黑。
  “往上爬吧,爬得不够高,摔下去的时候怎能感到碎骨之痛?”
  第32章
  芮秀峰在谢府留心观察了胤奚几天, 这日当这个年轻人路过庭中,他蓦地抛出一只橘子。
  胤奚怀里揽着几本书,下意识空出右手接在手内, 转头看见人:“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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