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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平时最温柔解语的女娘,羞愧于自己的紧张,怕旁人因此认定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胆小;学里最用功的姑娘,担心自己的见识不宽广,笔力不雄壮,万一发挥不好落了榜,世人便更有理由质疑,谢娘子帮扶女士子的决策是错的了。
  最先察觉到学生们情绪紧绷的是谢晏冬。
  她当时没说什么,等到次日,自端午后便未在学馆现身的谢澜安亲自来了一趟。
  “你们也真老实,”谢澜安抖开不离手的扇子,望着这群用崇拜眼神注视她的学生,清冷隐去,笑里带点纵溺,“大热天的被拘在这儿成日读书,这群‘黑心夫子’却小戒尺敲着、小凉扇摇着、乌梅汤饮着的受用,就没个人告状?”
  “今儿别看书了,金陵城胜景繁多,带你们逛逛去。”
  整个骁骑营归她调动,肖浪领人在学馆外待命,给百余名女娘保驾护航不在话下。
  无缘无故挨了顿指桑骂槐的小师兄元鹭庭,一脸无奈,气笑:“被你抓过来当苦力还要被你呲达,师妹,你送我几幅字能抵工钱啊?”
  学子们却是惊喜,能与谢娘子同游上都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可女子思虑得总会多些,众人相互看看,高稼揖手轻问:“会不会太招摇,给中丞惹来非议?”
  毕竟如今全城都在盯着她们学馆,二百多人的队伍同游金陵,还尽是女子,这阵仗怎么想,都过于惹人注目了。
  谢澜安听后没有不悦或扫兴,只是笑看她说:“懂事很好,不那么懂事也没关系。女孩子嘛,心闯一点。”
  这是谢澜安唯一教给她们的书本外的道理。
  与世俗对女儿家求乖求巧的要求截然相反。
  不过放在谢澜安身上,那个字换成“狂”更为合适。
  肩膀被轻轻按住,试院中,高稼回头,看见素颜清秀的苏霖。
  苏霖微笑着向左边侧了侧头,示意她看。
  高稼不解地看去,便见另一侧接受检查的举子中,一名年轻书生因紧张,牙齿咯咯作响。他身后一个年在而立上下的麻衣青年,神色泰然,向前迈步时却踩住自己的袍摆,绊了个趔趄。
  天下学子共赴的大试,并不是只有女娘才会紧张。
  苏霖说:“尽力而为,便是无愧于己。”
  百里归月在盛夏骄阳的炙烤下,唇色微白,随着队伍的进程向前挪动。
  出门前喝的那碗参汤,应该能坚持完这一场,百里归月放空思绪,无端想起女君身边那个话痨近卫说过的两则学子逸闻。
  有那太学生登坛痛斥女子参试,立誓不与女子同流,过后见事难更改,又灰溜溜地报名参加了大试。
  那名叫玄白的侍卫探得此事后,便愤愤地建议女君,不如剥夺这人考试资格,并不许他三代入仕,看他还敢不敢张狂!
  女君却一笑了之。
  又有那寒门学子每日到女学馆外蹭课听,女君得知后,赞他是个聪明人。玄白又凑趣,要为女君打听此人名姓。
  女君却垂眼观掌纹,笑说不急。
  “如有造化,自有过江鲤游入吾掌中。”
  观才不语,逢怒不惊,心如转丸,手如鸣镝。百里归月抬眼,遥望院墙外一座飞檐高耸的浮图塔,这样的女君,此届闱考后,又能收获多少英杰入彀?
  云缕在塔顶聚散,望楼复道上,谢澜安白衣云履,如天上人。
  并肩立于她身旁的郗符,从高处俯瞰着试院中的光景,问她:“真想营造一个由男人与女人共同治理的王朝吗?”
  谢澜安垂着眸,神奇地在人群中一眼便找到了胤奚的身影。
  穿莲花衫的年轻郎君正张臂接受检查,目光偏转,与隔排的楚清鸢眼神交错。
  “女史女官自古有之,”谢澜安收回视线,风轻云淡地一笑,“郗兄不必太较真吧。”
  “你也拿话糊弄我么。”郗符哈地一声,复又轻叹,“古时女史做的是什么,在内庭记录帝王起居而已,今之御史做的又是什么,你这位监察百官的中丞台主,与我说道说道?”
  自古第一位女子御史,负手轻悠一笑。
  站在二人身后的郗歆,听他们说话,望着那道临风飒立的身影。
  最早看出这位“痴心二郎”心事的,是他大哥。
  郗歆曾硬着脸皮去问过郗符,大哥与谢娘子看起来交情甚好,若二十好几仍未娶妻的大哥同样喜欢谢娘子,那他自然无法与大哥相争。
  谁知郗符听完这个蠢弟弟吞吞吐吐的话,瞪了半天眼睛,怼着他脑门骂他脑子进水。
  “屁的喜欢,我与她是一生敌手!懂吗?!”郗符气得粗话都出来了,“天既生我郗云笈,清谈、棋道、书道、乃至容貌风神,样样拿得出手,为何又要派个谢含灵处处压我一头?我那是不肯甘落人后,与她如切如磋。你年纪轻轻的,也和外头人一样胡想什么,怪不得连话都没跟谢含灵搭上几句。”
  郗歆谦让不成又被扎心,酸楚可怜。
  眼下,郗符看着逸致安闲的谢澜安,心里有句话,欲言又止。
  她的锋芒过盛了。掌兰台,控骁骑,设闱考,开书楼,如今她在江左文臣中的名声已无人能出其右。王丞相有句话诛心,却禁不住细想,天下莘莘学子仰望其项背的,究竟是陛下,还是她谢含灵呢?
  待这些举子入仕,真正用他们的,又会是陛下,还是谢含灵呢?
  虽则陛下如今对谢含灵的宠信,他兄弟两个拍马难及,可郗符还是隐隐担心日后。
  不过,就算他规劝了,料想这位狷狂人物也只会回他一句,“收敛不了半点”吧。
  郗符神游天外时,谢澜安开口回到方才的话题:“并非男人或女人,只是由‘人’组建的朝堂罢了。只要是有识之人,男或女,从来不是区别对立的理由。”
  郗符转头。
  谢澜安今日的心情貌似不错,与郗符说话的语气都格外耐心些,“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在同一条起始线上。但事实上,云笈,你看不见吗,我们走了这么久,争取女御史、女校尉、女翰林,只是到达了男人生来便在的起点上而已。而在此期间,男人并没有停止向前的脚步,所以女子一旦懈怠丁点,哪怕她并不慢,仍会被落下。”
  她说:“我们从来不是想赶超男人,我们只是在追赶公平。”
  石塔铃铛清响,与谢澜安的话音交织,宛如金玉相撞。
  院中一道开锣声,考舍静肃,胤奚端坐于展臂宽的屋内,拆开考卷,神安气定。
  郗二郎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眼前那袭风华绝代的白衣,可望,不可及。
  ·
  郡试开考,女学馆短暂地安静下来,绾妃却在此时邀谢澜安进宫一叙。
  “早便想见一见娘子,只是娘子自从回京便一直忙于公事,蓉蓉不好打扰。”
  华林苑西池亭中,成蓉蓉头绾金翅峨髻,身着锦绣宫装,却仍沿用过去的称呼。
  如今已成天子宠妃的她,亲自为谢澜安倒了盏蜜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之前我不愿参加采选,还因此麻烦娘子,而今反而……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谢澜安对女孩子的耐心一向不错,闻言摆摆手。她今日是以宫妃的友人身份入宫,是以去了官袍,着一件银白地翔鹤纹纱襦,配星星地长裙,束发的玉冠改成坠珠钗,长发垂于腰际。少了英朗气,平添几分清姿昳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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