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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他向谢逸夏比手,阔步走下白玉阶,“今夜这酒未喝尽兴,我准备留在金陵过元宵,好与二爷痛饮几场。”
  还要在京中逗留半月?自谢逸夏举荐他后便一直沉默的胤奚,在后头皱眉。
  谢逸夏淡笑两声,拢袖与褚啸崖一同往外走。“人老了,酒肠浅了,只想在家中含饴弄孙,怕要辜负大司马的美意了。”
  “二爷正值茂年,执掌西府也功劳卓著——陛下是太心急了。”褚啸崖睨着他有意无意道,“谢二爷是儒将,尚能赢得‘风流刺史’的美名,最难做的是吾辈,一生沙场上拼命,却还要提防落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今夜皇帝当众请谢逸夏卸甲归京,虽没明说卸他兵权,可不就是提防他拥兵自重么?
  褚啸崖在暗示谢逸夏,保住根基最好的方式,便是北府与西府联合。届时不说小小的金陵,便是整个南朝,褚谢两家一家一半也吃得下了!
  “昔年大司马向朝廷请赐九锡,也有人说大司马太心急了。”谢逸夏气度雍容,“这这人哪知足常乐,莫贪不该想的,路才能行得稳。”
  说话间两拨人下了重阶,迎面梅香扑鼻。
  褚啸崖却偏要煞风景,冷森森摩挲着剑柄,“我这个人,急性子,美酒当杯就要饮尽,烈马难驯定要降服,恐怕是等不及的。”
  “那大司马可得当心了。”
  从云龙门返回的谢澜安穿过梅林,正听到这一句,洋散地接口,“当心马失前蹄。”
  女子身上一领白狐裘逶迤及地,在漫园白梅的点缀下,渡染元夜清辉,恍若从琉璃冰雪中走来。
  褚啸崖目光亮了亮。
  他丝毫不生气,压住周身的戾气欣赏那张冰肌玉颜,哈哈笑道:“有小娘子体贴关怀,褚某定当——”
  谢策蹙眉,才欲开口。
  “大司马身处宫闱,面对朝中命官,理应称呼官名。”胤奚眸色如晦地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截断褚啸崖的话了,褚豹忍不住怒喝:“你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个东西。”身在宫灯阴影里的胤奚神色莫辨,“不过是个赢过豹崽子的无能之辈——”
  话音未落,一阵罡风照着他面门扇来。胤奚眼神一厉,拧腰错开半步,褚啸崖的虎掌已变招下坠,挟着刚烈去势掏向他心口。
  胤奚不愿再退,搪手硬接,与对方臂膊接触瞬间便知不好。
  褚啸崖不是外强中干的褚豹,他的体格呈现出碾压性的优势,这记掏心爪势大力沉,直接震得胤奚整条臂膀一麻!
  胤奚当即卸劲,顺着褚啸崖的推力下腰后仰,背脊几乎贴地,任褚啸崖前探的猿臂自鼻尖上掠过。
  胤奚出腿踹他膻中。
  褚啸崖另一手抢出将胤奚脚踝拍下去,借力站稳身形,右手挑起屠鲵剑的提挂,抡转横于掌心前奔,逼向这找死的小子!胤奚仓促抬掌搪住剑鞘,受褚啸崖的冲势后退,靴子在梅林径道上犁出一道深痕。
  谢澜安呼吸一窒:“胤奚!”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胤奚想起北府大营的火燧气味。
  电光石火对上褚啸崖沉敛而狠煞的双眼,胤奚感受到在灵璧城中都没有的砭骨寒意。
  那是在沥血沙场上积淀出的威杀。
  他后背撞上一棵梅树,千百条梅枝被这巨力一震,满树梅花飘摇下落,兜头落了胤奚满头满衣襟。
  谢澜安抬步往前。谢逸夏拦着她,罕见落了脸色:“大司马要同新科状元计较吗!”
  “宫廷禁中,休得私斗。”那边殿前侍首领也闻声而动,火速带人赶来。
  饱含血腥气的屠鲵剑犹未出鞘,横亘在二人之间。胤奚抵挡剑鞘的肘弯被压得一寸寸曲折,他上挑的眸尾却挂着缕邪冶的精光。
  他看着褚啸崖。
  拔剑啊。
  褚啸崖想对他动手,想必已经忍了整晚了,胤奚等他拔剑,也等了一个晚上了。
  一旦在宫宴见血,褚啸崖欺压文才书生的名声就会传遍江东,被天下读书人所排斥。
  他若真是个不在乎名声的莽夫,这些年也不会执着于娶高门贵女续弦。
  他若还有再进一步的野心,就不能不顾虑擅长口诛笔伐的文士群体。
  “大司马恕罪。”侍卫首领牟逵压剑到得近前,看见地上的那条深痕,只觉触目惊心。“卑职职责所在,还请大司马罢手。”
  当初庾氏靖国公在紫宸宫前宫变,此人便是保护皇帝那少数的御林军中一人。牟逵一直感激谢澜安当年力挽狂澜地阻止宫倾,保护圣上安然,他如今升了首领,也愿报李投桃。
  褚啸崖目色定在剑鞘后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上,未几,收势将剑挂回腰畔。
  褚啸崖冲胤奚点了点指。
  他记下了。
  大司马带着长子扬长而去,谢澜安冲牟首领颔首,眉心就没松开过,近前上一眼下一眼地观望胤奚:“怎么样?”
  胤奚甩了甩胳膊,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只拼武力,难杀。”
  谢澜安眉心轻跳,她想问的是他有无受伤,他竟一心在想反杀褚啸崖。
  胤奚鸦黑的眉鬓濡了层汗,他感受了一下后背的挫伤,拂掉满身花瓣。却接住一朵沾着夜露的梅花,抬手,轻轻簪在谢澜安的珠冠旁。
  谢逸夏轻咳一声。
  胤奚平静地收回手。
  一行四人没在此处多谈方才的风波,走出御道。远远避在一丈开外,目睹了这场打斗的引路公公这才胆战心惊地跟随上去。
  公公双手捧着一个红绸托盘,里头是皇帝赉赐胤奚的玉璧金刀等物。
  将出掖门时,忽听背后有人唤道:“谢中丞请留步。”
  谢澜安被褚啸崖败了兴,问胤奚哪里受伤他又闷着不说,这会儿耐心早已告罄。
  她拢眉回过头。
  阑珊灯火中,楚清鸢外袍下麻衣如雪,衬得他越发清癯崖峻。
  夜色掩住了楚清鸢眼里的复杂之色。他没看见方才发生在白梅林里的事,只是清楚地知道,在这场波涛暗涌的宫宴落下帷幕后,他为求清白自保,便不该与牵缠多方的谢澜安扯上关系。
  在学里时,楚清鸢的馆长曾评价他:慎独克己,持守端方。
  可是今夜,他忍不住。
  楚清鸢先向谢逸夏见礼,而后对谢澜安涩然道:“我如今……有资格与中丞大人说句话了吗?”
  “这是何意啊?”谢澜安冷抬眼梢,发冠下的一朵柔白随之轻晃,“新授的黄门侍郎还没捂热,来我跟前显耀?看来足下心性坚韧,列祖列宗曝尸荒野的打击对你来说,也不过尔尔。”
  楚清鸢感到一阵被直捅心窝的淋淋痛楚,却暗仰唇角,不错,就是这个抬眼。
  二人曾在一个晴明午后,在紫荆花下对弈。
  那个永远衣冠整肃的谢澜安,那日却发丝松散,只以绛红色丝带束住一半青丝。她身上的白襕领口,也微微松散,露出纤细的脖颈。
  幻境中,雌雄莫辨的玉人手指秀气,领下的那枚喉结更如玉琢。
  楚清鸢不觉望着那喉结看住了,谢澜安便是那般慵淡地睇他一眼,抬手拂乱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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