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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谢澜安也不知他是疼的还是……她清晰地看着被子下鼓起的一块,酡红犹在的脸是不能再红了,心情难辨地避开眼。
  她有一刻甚至怀疑陆荷在谎报军情,否则胤奚在这种状况下,怎么还会想这么邪门的事情。
  可衣带上的血迹作不了假。
  谢澜安紊乱的心一时如飘云端,一时如涉低谷。她绷直发软的腿, 冷声说了句:“最好别让我骂你。”待胤奚平息下去,即刻请府上的医士郎过来。
  陆荷赶回金陵已是快马加鞭, 追星赶月, 胤奚身上伤重却与陆荷脚前脚后到, 这一路颠簸……谢澜安不敢细想。
  她真是没看错他, 只要还有一口气, 撑着也要站到她面前。
  香帐里没动静了,不知是有人正默默忍着疼,还是心虚不敢啧声。
  胤奚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府中传开,他先斩豹头再杀褚屠, 动静闹的实在大,只是家主没发话,谁也不敢来打扰。
  很快,医士郎背着药箱来了。走进主屋之前,郎中先在木廊上看到斜错放置的一刀一剑。
  刀是鸾君刀,胤奚为免吓到谢澜安,遗憾地放弃了斩下褚啸崖头颅带回来的想法,只带回屠鲵剑,充当战利品。
  在外骁勇无比的血性男儿,这会儿像任人摆弄的面口袋一样躺着,没一丝刚气。医士郎脱履入室,发觉家主面色沉郁,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走进内室往帐中一瞧,啊,是熟人,当初这位郎君左肩受箭伤,也是他给看的。
  郎中问胤奚伤在何处,胤奚无声指指腹脐,又指指左臂,余光溜着帐帘外头。
  当医丞要揭开他的衣襟,胤奚终于忍不住出声:“血污脏眼,女郎你……不要看。”
  方才的吻造成了胤奚气色红润的假象,此时唇上的血色褪去,白得像霜。
  谢澜安就站在帘钩旁,眼神也像那弯冷的钩,凝住胤奚那张煞白的脸,没有动。
  医士郎小心地解开伤患的外衣,布满胤奚肩背的淤青外伤且不说了,只见男子块垒分明的腹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白纱已被鲜血浸透。
  医士剪开纱布,随着一声创口与布料分离的潮湿腻响,一道缝有桑皮线,边缘皮肉还微微外翻的深红色指长伤口便露了出来。
  连见多了伤病的医士郎被这一眼冲击,都不由低噫一声。
  看着都疼得要命,这郎君怎么还没事人一般?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胤奚忙信誓旦旦地说,就像这伤不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双眼可怜地望着谢澜安。“我怕陆荷回来与女郎一说,女郎会胡思乱想,寝食难安,这才紧赶回来。路上已加倍小心了,不是故意糟践自己。”
  看得出来,为胤奚缝合伤口的军医技术精熟,上面敷的金创药与蛇衔膏也都是金贵东西,包扎得也紧实,确实没有糊弄。
  只是皮肉还未愈合就长途跋涉,又是骑马又是颠簸,伤口不裂开流血才是怪事。
  被那双幼鹿一样明澈柔圆,还带点可怜相的眼睛追望着,谢澜安的满腹光火是气不出,骂不出。
  许是家主的脸色太过难看,连对胤奚暗中摇头不赞同的医士郎为他重新包扎过后,也不禁打圆场:
  “家主,是这样的,郎君年轻健壮,这伤口已缝好,只要不发炎,细心将养着便是。小人先开道温补促愈的方子,郎君这段时日的吃食尽量软和精细些,粥糜之类的最好。
  “愈合之前不要食发物,不要沾水,不可动武,尽量连床都少下少动,切不可让伤口再撕裂了。”
  谢澜安仔细记住医士的叮嘱,才嗤声道:“我干脆把他供起来吧。”
  “那也不用……”胤奚碎碎嗫嚅,“如果伤口留了疤,只求女郎别嫌弃我。”
  啊呀,医士郎也是家有悍妻的,听了这话不觉在心中大摇其头,这个时候怎么还敢耍贫嘴,乖乖听训就是了嘛!
  奇怪的是,谢澜安的心情分明已经沉至谷底,听着胤奚还有力气耍嘴,也未再发火。
  医士处理完伤口,告退离开,静静燃烧的槃枝灯在内室笼了层橘雾色的光。
  谢澜安与榻上扮乖的人对视几息,抚了下被他咬痛的唇角,回身吩咐束梦,叫厨房做鸡肉粥端来,特意叮嘱别用白粳米,用襄樊的蝉鸣稻,一定煮得软烂,肉糜也要做得碎碎的。
  她说完又想到,他失了那么多血,也不知能不能见些油星……发物,什么东西算发物呢?索性又将才走的郎中召回来,拟出一张详细的宜忌食单,让厨司每日照着做就是。
  胤奚看着她忙,就是不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无奈地呻出一声,抬起胳膊够着女子飘飘的袂影。
  “好人,你看一看我。不用这么忙活,我吃进的东西是不会从肚子里漏出来的。总得……洁净体面地留在你身边哪。”
  “少贫嘴!”谢澜安果然回头乜他。胤奚虚弱地笑了声,拿右手够她,谢澜安板着脸走上脚踏,伸手给他牵。
  胤奚说:“一会儿陪我吃些。”
  经历一场生死战,他眼观六路的本事见长,进门后那么干柴烈火,也没忽略谢澜安食案上一口没动的晚膳。
  谢澜安自然不承认她是为他胡思乱想,寝食难安,她俯身凑近胤奚,瞳仁里映出一张英俊的脸,淌出冷靡的嗓音:“方才还没吃够?”
  她明亮的星眸瞪起来实在很漂亮,就像两块纤尘不染的琥珀,而且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耳尖上还晕着一抹没消下去的绯红。说起这个,胤奚可就来了精神,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住谢澜安的后颈压向自己。
  才要含住她的唇,被一根白皙的手指挡住了。
  “先吃饭,再喝药。”谢澜安说。
  胤奚低叹:“噢。”
  他仰躺着,脸白着,腰被纱布绑着,依然有一种惫懒的强势,懒得松手,索性用鼻尖来回蹭女郎的脸,问:“是不是没睡好?”
  谢澜安不可能留萎靡的黑眼圈在脸上,被人窥见她的内心,却瞒不过胤奚。
  他不是用眼睛看出来的,那是一种情绪上的感应。
  半个时辰前,胤奚绕至朱雀门回城,是戏小青护送他回乌衣巷的。简短的几句询问,胤奚已知晓他走后谢澜安立即起事,逼宫登顶,临阙摄政的事迹。可进门看见人的第一眼,胤奚就发觉这女子的心境如古井饮雪,澹然无情。
  从前好不容易被他哄出来点的眉间暖意,全不见了。
  因为今日之局面,并不是谢澜安设想过的最完美的一条路。
  胤奚几乎能想象到,她在登顶的路上目睹了多少性命丧于脚下,又受了荀祭酒何等的质问之语。
  有本不该死的忠士,只为保护愚蠢的皇帝死在她眼前;有本不该生乱的府镇,就因这一变分崩离析;本该因新法中兴的大玄,也由于这一平添的枝节,不得不暂停指鞭向北的宏业,先图恢复社稷安宁。
  对骄傲的谢澜安来说,这不啻于一种挫败。
  “女郎,和我说话。”半晌没得她的回应,胤奚用指尖勾她耳垂。
  谢澜安也懒得拿开胤奚烦人的手,留心避开他的伤口,倚身枕在他的胸上,听了会儿有力的心跳声,才说:“我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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