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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胤奚喜欢听她用慵懒的调子念他,浑身舒泰,又笑了一声。
  耳根酥麻麻,谢澜安只作不闻。寝衣云袖从男子腰侧擦过,雪缎子的凉滑,让胤奚说不出哪里痒,忍不住捉住一截雪袖,晃着问:“做梦没有?”
  “做了。”谢澜安见那纱布上没有渗血的迹象,松了口气, “梦见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小顽童,手指缠着我的头发不许我走, 力气还不小。”
  胤奚不知他自己睡时无意识握着谢澜安的发, 只当她编出来打趣他。
  他配合地点头:“如此无礼, 该教训的。只是他生得如何?若似我这般, 能入得上人青眼, 也可酌情减罪。”
  生得如何且不论,脸皮绝没你厚。谢澜安嘴角已快仰起,转看他时,又捺了回去, 睁圆漂亮的眸子:“油腔滑调。”
  “对不住。”
  胤奚低低一叹:“实是这样一个与你一同醒来的早晨,我……开心过头了。”
  这人要认真说情话,铁树石心也会为之动摇。谢澜安又想起昨晚胤奚的一连两个“对不住”,以及与他温文话语截然相反的狂浪行径,眼底泛出一点细碎的光泽,背过了身,趿舄下榻。
  将要起身了,她忽又转回头,俯下来在胤奚脸上轻轻一印。
  胤奚静了下,然后眼睛就跟星星似的,一递递亮起来。
  他们之间更激烈的缠绵也有,可这纯情无欲的一吻,还是轻易地让甜蜜涨满胤奚的胸口。女郎一定和他感觉的一样,觉得这个第一次同眠共起、睁眼便有对方在侧的早晨是如此美好,应该留下点什么,来记念这种美好。
  “啊,”他抓紧机会与她咬耳朵,“忽然浑身哪哪儿都不疼了,原来女郎就是我的药到病除。”
  谢澜安这回真起身了,贺宝姿还在外头等,不能胤奚一回来,她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她站在脚踏上理好领口,唤进束梦,让人请宝姿到厦厅稍候,随口搭胤奚的话:“那尊驾这就下地走两圈,再给我展示展示你大胜大司马的英姿?”
  “‘英姿’吗?”胤奚右臂回弯垫在后脑勺底下,惬意噙笑。
  谢澜安察觉自己言语不谨,不小心赞了他,这人又在那美起来了。
  她不再理他,在束梦的服侍下更衣。五娘也是个小机灵鬼,知道她房中有人,今日便不像往常那样跑来热衷地给她鼓捣发髻。谢澜安自己坐在妆台前,没甚耐心地用牙梳刮了两把头发,随手挽成一个士髻,簪了根玉笄子。
  躺着无所事事的胤奚,视线自然随澜安而转。
  透过轻薄的帐幔,他望见那把渌云般的秀发被如此草草对待,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虽然女郎如何打扮都好看,但这也太过暴殄天物了,下意识要起身。
  “动什么。”
  谢澜安在镜中瞥见一道身影子晃动,低声发话。胤奚一应洗漱之事,也只叫婢女代劳。
  束梦在旁看着胤郎君难得憋闷的脸色,忍俊不禁。
  果然只要胤郎君在家,哪怕只是多了一个人,这屋里便增添了许多人气啊。
  上房里热闹的时候,甘棠院也没闲着,谢四小姐早起,亲命厨房熬了鲫鱼花参汤,送到澜安院里。
  谢澜安不吃鱼,一看这汤,就知是专给伤员补身的。
  上回胤奚受伤,姑母送的是名贵补品丹药,这回送鱼汤,看似寻常,但这家常里透出的亲近,反而意味更深长。
  谢澜安让胤奚趁热喝。
  “姑母爱护之心,我真无以为报。”胤奚这回没恃宠生骄,递出擦脸帕子,却有些为难,“只是……我不吃水族之物……”
  “不吃水族之物的是我。”
  谢澜安看透他,似笑非笑地噎回去。
  她记得胤奚从前是吃鱼的,有一回家宴上他听谢丰年道出她的忌口,知道了她的表字含义出自“水物含灵”,从此才随她口味,忌口不吃。
  这事无意间被阿兄得知,还笑胤奚有一段痴气。
  可养伤期间,身体最大,哪还容得这么矫情。谢澜安道:“行游僧偶馋酒肉,还说酒是般若汤,鱼是木梭花,你就当成花参汤,闭眼喝了吧。”
  胤奚小声辩解:“酒肉和尚算什么正经和尚?”
  “哦,”谢澜安说,“你就是个正经人了?”
  “女君。”
  两人说话间,池得宝在外头廊上禀道:“二爷回来了。”
  谢逸夏在宫廷易主后,没有急着回荆州,带亲兵接管了北面的石头城,替侄女监视金陵城的四方动向。他这个时辰到府,必是昨晚收到了胤奚回城的消息,天没亮就从石头城动身了。
  谢澜安微怔,起身迎出去,一看见风尘仆仆进院的叔父,便失笑:“二叔,您可别说您是特意为胤奚赶回来的。”
  谢逸夏未着骑装,一袭宽衫逸袍,意态风流,青襟间还夹着枚驰道上飘落的桃花。
  他甩腕将马鞭抛给庭边的女卫,笑道:“那褚啸崖可不是无名之辈,这小子为谢家除去一大患,和阮家郎君一样是立了功的。又为此重伤,怎么不当慰问一番了?”
  他不便进女娘家的闺阁,听胤奚已被妥善安置,便放下心。
  谢澜安知胤奚在里间听得到,雪白鼻梁矜起一道细微的褶痕,“嗯,他爱听人夸他,得二叔这么看重,伤都能好得快几分。”
  又问二叔,用过朝食没有,正好一道吃。
  谢逸夏摆摆手,“我回府另有一事。”说着微一沉吟,“褚啸崖的尸身,我做主送回北府大营了。他终究曾为朝廷抗击胡贼,既杀之,身后不宜再辱之。不然,被敌国忌惮的大将落得如此下场,岂非我朝自贱?哪怕为安抚北府将士,这份身后哀荣,给便也给了。”
  所以说,胤奚和阮伏鲸立下的功劳,高是真高,赏却不能明赏。
  毕竟接掌北府的人,仍然姓褚。
  褚啸崖死亡的真相,如今尚有一层遮掩,倘若直接昭告天下他是被胤奚所诛,那些忠于褚啸崖的亲部,不会甘心受命,必群起而反叛。
  谢逸夏特意回来这一趟,正是为了给胤奚一个态度。
  他知道胤奚会受些委屈,但这决策是他下的,也只能为了大局,日后再补偿于他。
  “我心中有数。”谢澜安点头。
  “你是女君,自然事事有数了。”谢逸夏微笑着心想。
  如今上到京中禁军,下至谋客亲随,都已统一口径称谢澜安为“女君”。新的宏图已经展开,某种更替呼之欲出,连谢逸夏也不能再单纯地将含灵当作家中后辈看待了。
  谢澜安要送他出院,谢逸夏含笑请她留步吧。谢澜安目送二叔出了月洞门,返身回屋,却见胤奚已下了榻。
  他披着件衣带宽松的中衣,墨发披垂,正站在她梳妆镜前,单手掌着汤盏。两道清晰悍瘦的筋络,从那修长的手背透出,胤奚仰头喝了鱼汤,缠着纱布的另只手,轻点她才放下的檀梳。
  镜中映出倩窈人影,不等她骂,胤奚莞开粉白的唇解释:“躺得僵了,还是动一动好。放心,不会牵扯到伤口。”
  毕竟昨晚人回来时,还有力气托抱她。乖乖躺一早晨,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胤奚却不做由人伺候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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