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他或许因为看不见,更豁出去了,眼睛眨也不眨,竟然睁着失神的双眸,朝她又靠近了两步,眼见着睫毛都要被她烧红的手指烫弯,羡泽反而倒退半步,将手指戳在他胸膛上:“拿着玉衡滚!”
  他衣衫烧焦,那烈焰温度的指尖直接烫在他皮肉上,宣衡痛的眉间抽动,嘴唇却动了动,仿佛记忆又回到了过去,他微微偏头,道:“……那时候,你舍不得用线香烫我。现在你舍得了啊。”
  羡泽没想到他被烫伤,先想到的是他们之前在云车上的颠鸾倒凤,她看他固执的不接,抬手直将玉衡朝火焰燃烧的地砖上掷去!
  哪怕是火焰已经包围二人,四处是烈焰的噼啪窸窣声,也没有掩盖掉玉衡在地上摔碎的清脆声响。
  宣衡平静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彻底崩裂,他转头目光看向被火焰吞噬的地面,身影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摔了它,你摔了它!”
  他踉跄了一下,跃下书山就要扑向玉衡,羡泽拽住他衣领,却不是救他或阻止他,而是一只手变作龙爪,刺向他腰腹处,撕开他的灵海。
  宣衡挣扎的想要推开她,但他从未跟羡泽交手过,没想到她哪怕是内丹破损,灵力水平也不在她之下。
  宣衡痛苦的闷哼一声,却忽然感觉眼前连扭曲的火焰都看不清了,他的视野渐渐黑下去,与此同时那灵海中的金核正离开他的身体!
  他此刻才意识到她要还给他的是玉衡,要带走的是金核。
  她是真的将他用完就扔!
  宣衡悲哀绝望道:“什么夫妻,什么仙缘,你只是把我当一块一脚踢开的石头!”
  在宣衡膝盖因痛楚而弯折下去时,她也拽着他的衣领,在他看不到的漫天大火中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好聚好散,别逼我杀你。”
  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好聚好散,怎么可能……天下夫妻,要不然就是没爱过,要不然就是漫长时间将彼此折磨的筋疲力尽,否则怎能说出这种话!说啊,说你就是在耍我玩,说你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很开心啊!”
  她动作一僵,却也决然地抽开手,宣衡几乎感觉滚烫的火舌要舔在他周身,下一瞬间,他却周身一轻。
  宣衡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处台阶上。
  周围清风飘扬,她的手指还拽着他衣领,远方传来不断撞钟的声响,还有关于“走水”的惊呼。
  他猜自己应该是纳载峰外的石阶上,但什么都看不到的失神双眸却只能瞪大。
  宣衡听到了她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各处宫殿的火都已经烧起来了,要是能烧个三天三夜就更好了。”有个慢吞吞的声音。
  “没把那个什么卓鼎君拉出来削成笋子?就让他这么简单死在里头了。啊……你把内丹拿回来了啊?”另有个语速很快很轻的声音,
  宣衡听得出来,这声音是……葛朔。
  果然他才是羡泽的友人与后援,在他在泗水江畔被她照顾时,从窗外看到的苍鹭飞过的身影也不是幻觉。
  说不定她进入千鸿宫的整个局都是他配合的,说不定毒瞎他眼睛的毒,就是葛朔找来的。
  多可笑啊。
  在葛朔眼里,他不过是个被羡泽耍得团团转的戏子丑角。
  周围沉默片刻,他听到葛朔再度开口:“羡泽……怎么了?”
  宣衡隐隐感觉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她的声音带着些困惑开口道:“看你这样,我也没有很开心。我只是又烦躁,又不理解……又……”
  他屏息,他想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词语。
  或许是目不可视之后,听力也增强了,他听到羡泽身后的葛朔也似乎屏住呼吸。
  但她终究只是道:“……不舒服。”
  宣衡有些绝望,却又仿佛在这绝望之中看到一星点微不可见的光:“只是不舒服吗?”
  羡泽以为,自己感觉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她不理解这个人的观念,不理解他价值的天平。
  对她而言,婚姻什么都不代表,情一字或许也有分量,但排序并不靠前。
  但或许对有些人是足够重的。
  既然如此,为了平息她内心莫名的不舒服,也为了她心中某些对内丹的猜测,羡泽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我给你一点东西,我们从此就两清了,你认不认。”
  宣衡几乎是不可理解般地大笑起来,冠帽散乱,披发在石阶上,仰头道:“说啊,你想施舍我点什么?”
  羡泽:“金核。给你一点。但它依旧会吸走你的灵力,等我内丹能够恢复之日,我也会来取走它。但我们就是和离了,我绝不要再听见什么少夫人之类的说法。”
  宣衡愣愣的望着她说话声音的方向。
  羡泽其实还有别的打算,她说出口就后悔了:“不答应就算了。”
  宣衡:“……我答应你。”
  羡泽脸上却没有多少松口气的表情,他听到葛朔还想阻拦她,但羡泽什么都没说,似乎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没再继续说。
  缓缓地,他感觉一点点金核重新回到他的灵海之中,再次扎根于他灵海的痛楚。在他此刻感受而来,更像是填补上了他心中如蚁穴般的空缺,他咬牙闷哼几声,恢复视力的速度却比之前更慢了。
  当他依稀看清眼前,才发现自己跌坐在纳载峰青铜大门前的登云石阶上。
  周围的群山大火燃起,烈焰几乎熏红了整片夜空。
  而她的身影已经走出几十步远,乌发披肩,丝毫没有回头,她肩膀上立着一只小小玄龟。羡泽身前几步是头戴竹笠的葛朔,葛朔回过头来,似乎远远地望了宣衡一眼。
  而后葛朔抬起手,想要牵住羡泽的手指。
  羡泽却像是有些走神,径直从他抬起的手边擦肩而过。
  燃火的黑烟缭绕涌动,他们的身影转瞬消逝。
  就像一切都只是他的梦一般。
  宣衡撑着身子站起来,像无法回神一般望着石阶尽头,他忽然转身向青铜大门,朝着内部燃烧的大火冲去——
  玉衡。
  她摔碎的玉衡。
  ……
  天色已然大亮。
  宣衡坐在鸿鹄殿的正殿内,侍从跌跌撞撞端来铜盆,他看了看盆中冰水,将被烧的几乎皮肉不像样的双手浸入冰水中。
  几位匆匆赶来的长老急道:“少宫主,这会留疤的!还是让医修坊派人来——”
  宣衡只是将目光冷冷扫过去。
  几个人悻悻住口,只是看他伤口中有许多书页烧碎后的灰烬,随着冰水清洗而落在盆中,他指甲处还有许多污痕,但他不甚在意,只是轻声道:“火势控制得如何了?”
  “还有四处大殿仍未熄灭,这些火油来源不明,几乎是从各处同时烧起来的。能做下这种事的恐怕是几个跟我们关系不睦的宗门。”
  宣衡自然不能说出放火的人,他垂眸道:“当务之急先是灭火,对方敢做,自然是有自信查不出来。”
  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试探道:“……只不过,听说纳载峰也被烧得不像样子,不知道卓鼎君如何了?”
  他捞起冰水淋了淋自己的手背,看着那掌心已经被烧的皮肉融化,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面无表情,只是道:“父亲也被严重烧伤,幸好性命无虞。纳载峰也有近水的洞窟灵府,只能将他暂时移居此处。父亲老了,状况并不太好,如今甚至动弹不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