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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因为我是中国人啊。”那位女士很平淡地向他摆了摆手,头都没回,“新中国。”
  新中国。
  踏进这栋屋子以来听过的所有离奇言语,都没有这三个字带给青年的震撼大。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着,未来会不一样,他们会用双手将自己的祖国建造成全新的模样。但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都不知道。似乎那只是一个美好而模糊、只存在于他们脑子里的愿景,光辉盛大但不具体。
  可那位女士就那样轻易地说了出来,就像她的白话一样,似乎她……她知道,她熟悉、热爱甚至怀念。刚刚说到“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时候,青年分明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也看到她眼眶湿了。以往他们也曾为理想与信仰而流泪,但那位女士却不像……是了,她说,他们的路她走不了了。
  青年握紧手里的名片,忽然转身追了出去。可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没有了那位女士的踪影。路口有个卖花的吉普赛小女孩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打转,青年三两步跑去,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位穿无袖白裙子的女士走过。
  小女孩将怀抱的花束向他面前一递,青年没办法,只好抽了一束有些蔫的风铃草,品相不好,大抵也要不了几个钱。
  “没见过。”小女孩翻了个白眼。
  青年有些泄气,但还是如约付了钱,正要走时,却又被小女孩叫住。
  “怎么了?”青年弯下腰去,耐心地等着她,他其实还挺喜欢小孩的,哪怕这孩子早早混出了一副成年人式的早熟姿态。
  小女孩板着脸,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恶狠狠将拳头朝手心里一砸,喊道:“算了,豁出去了!”
  花被震洒了一地,她却丝毫没有要捡的意思,反而向青年讨回了那束风铃草:“我来替你包一下。”说着开始从随身的大挎包里扯报纸。
  这种事……需要如此激烈的思想斗争吗?青年摇摇头,搞不清楚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他难掩失望地俯身,将一支支零落尘埃的玫瑰、百合捡起,怼在大腿上整了整,和小女孩2交换回自己的风铃草。
  回程路上他免不了想起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赞助人女士,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对,无论为了路人还是为了己身的安全,都不该在骑车时分心想事,可不知为何,总是骑着骑着就走神。那束花就夹在刹车线与车前把之间,一路危危险险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青年决定先去找x君的丈夫c君,教他说这花就是他自己买的,如此这钱也算没有白花。
  “我如果是女士,也要羡慕未来的嫂夫人,不知道生活会有多么幸福!” c君正好在家,衬衫卷在上臂,门口摊了一地的皮鞋等着被他刷。
  青年拍了拍c君的肩膀,如今的他实在是没心情开玩笑。见友人高高兴兴地要带着花回去哄妻子,他刚要转身,目光却忽然一凝!
  他明白刚刚为什么一直走神了!
  “哎你怎么还带抢回——”c君差点被他拉了个趔趄,包裹花束的报纸就被粗暴地强行从怀里扯了下来。
  那是一张几年前的旧报纸,还是和会时候的事,那年青年还没有毕业。他清晰地记得,会议刚刚开始便预兆不好,似乎注定要丧权而归,但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却强势扭转了原本定好的进程:“大转弯”开始了。
  那两位死者的身份任何一位关心时事政治的人都铭记于心,他们都是政府中不可或缺的事务官,头顶的大臣与首相就算换成跑马灯,但凡长脑子就不会去动这种人。
  而相比于那位平平无奇、只在战时兼管过暂设的军需部的男士,那位盖尔·纳什上校就引人注目得多。“大转弯”发生的那一天,《申报》、《大公报》和《新闻报》上就有人发文悼念,他扫过一眼,只记得多是遗老遗少骈四俪六的锦绣文字。小报上则提到,北京宣武门的校场口胡同有人家挂了白,上海的某家西式医院则紧急撤掉了花园里所有的万圣节布置。
  只隔着一道窄窄海峡的法国自然不会不报道这件事,他们甚至还配了图片,用的是盖尔·纳什获封嘉德骑士时的官方照。全副披挂的女士正值最好的年华,哪怕是华丽累赘的衣袍与装饰都无法遮掩她的风采分毫,两大种族的血统在她脸上势均力敌地占据相同的份额,使人一眼便能望知,她是个混血。
  第98章 97
  千代出院的那一天,空中濛濛地下着细雨,整个世界都浸润在淡蓝色的忧郁雾气里。但是千代不在乎。
  她坐在车上仍不减兴奋,说得叽里呱啦:“……大夫说很少见到我这样的成年人患猩红热,所以我好起来也比小孩子快,当然啦,这也和姬君为我安排的——姬君?姬君?”
  直子姬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脸上裱糊着笑意,眼神却放空。
  “您怎么啦?”千代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直子姬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一直以来心头挂住的一件大事终于了结,感到有点空落落的。”
  “什么大事啊?”话说出口就后悔,千代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打从上次她非要越界去刨根究底、惹得直子姬不高兴,她就发誓一定要长记性来着!
  “就是你的病啊!”直子姬笑了起来,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千代的头。
  虽然千代拍着胸脯保证她现在又壮得像头牛,但直子姬还是拖到天放晴才允许她出去走走。她简直像能看见时间溜走的脚步似的,怀着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拖着直子姬满巴黎疯跑。直子姬向来纵容她,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穿洋服就穿着物,想穿男装也行。她们一起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漫步,一起去时装屋挑选面料,一起去了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一起在塞纳河畔喝咖啡……还有许多千代事先不曾听说过的、有意思的小店,直子姬都陪她一一踏遍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绝无仅有的美梦里,她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这个梦如果能一直不醒,那该多好呢?可惜等到皇太子南返,直子姬就又会成为端庄优雅、雏人形一般标准的“藤典侍”,千代只是她的侍女,每日枯守在赤坂屋敷里,遥遥等待着直子姬退宫的消息。这段路很短,短得她几步就能跑过去,可却是千代此生无法跨越的天途。
  美梦的最后一天,千代决定小小的“出格”一次,以作铭记。
  “那种地方?”直子姬被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问得摸不着头脑,“哪种地方?”
  “就是……吉原那种地方。”千代都不敢抬头看直子姬,“我们去,她们会接待吗?”
  “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不会去。”直子姬神情冷下来,“千代,你多大了?”
  “十八!”千代昂首挺胸,很是自豪,“无论哪个国家的规定,除非我是个男人,否则我都成年了。”
  直子姬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千代已经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地缠个没完。
  “可法国和日本不一样。”直子姬表现出了明显的动摇,“你要是想——”
  “不不不我不想!”千代激烈否认,不等她开口就知道直子姬会提出怎样的解决方案,“香榭丽舍大道上的那些交际花,看上去和真正的贵妇有什么不同?”
  她实在是厌倦了,厌倦了那种风雅、礼貌、体面的东西,各式各样的规则将人与人划分成壁垒分明的界限,每个人都得被安进各自的小格子里去,恪守着该有的本分。直子姬是藤典侍,而她是女仆……千代本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皇太子的刁难,五郎八还为她担心,可千代自己知道,她在皇太子眼里连个物件儿都算不上,她的主人直子姬才是那个物件儿。
  但是现在,经历了在欧洲的一切,千代只想把那一玻璃盆的糖果都扣到皇太子圆溜溜的脑袋上去。
  她渴望某些粗俗的、热烈的、毫不体面的、打破界限的……那个词她想都不敢想,或许是感情,或许是欢笑吧?
  不可以吗?
  直子姬无奈地看着她,末了叹了口气:“去把那身西服换上——我在那种地方很安全,你正相反。”
  千代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激动的。
  赶在夕阳落山之前,直子姬带她来到蒙马特高地下的一间酒吧,千代发现有不少男装丽人同她们挤在一起,有的认认真真地贴着假胡须、胳膊下夹着礼帽,有的人连声音都故意装得粗豪,像她们这样只是换身衣服就来的,反而不多。
  “在这里,性别意味着某种可能性,‘男人’是不可以被拉走的。”直子姬拿着两张入场券,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
  千代还是茫然,怎么喝点小酒还要有这么大的规矩?这群女人乔装打扮,就是为了和男人坐在一起喝杯酒吗?但当舞台大幕拉开,她便不这么想了——
  十二个美艳的舞女像一蓬炸开的烟花,一股脑儿地挤到她的眼前。她们裸露的肩膀上只围着一条羽毛乱飞的长披肩,鲜红闪亮的裙子挤在一起“沙沙”作响,裙摆的每一层褶皱都钉着数不清的金属片,同她们红唇下耀眼的洁白牙齿一起,嚣张地反射着台上热辣辣的强光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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