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谢婴站在她的身侧, 恰巧能瞧见如蜜柿那般熟透了的侧脖颈,那抹红意也逐渐染上她的脸颊。
  她的手是暖的。
  谢婴有一点不想放开。
  从胡峰的鸡舍再往东走几里,果然瞧见了侯三所说的扁豆花藤。
  扁豆花的花季长, 一串串的扁豆花能从夏日开到秋日里。
  藤架上不仅爬满了扁豆花, 也坠了不少紫色的嫩扁豆, 既似蝴蝶,又如风铃。
  “当真有个窝。”
  张伟捡起一旁的干树枝, 对着一堆干稻草捣了捣, “若不是侯三所说,本官会以为这是个什么山鸡窝......眼下百姓们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 就连黄鼠狼都有个种满花的府邸了。”
  “张大人,您别捣了。若是沾了您的气味,保不齐它们一家子都来找你。”
  “真的假的!”
  张伟扔下棍子, 原地起跳。
  “雁雁说笑的。”
  谢婴在一旁淡淡开口,“易达兄爱民如子,黄鼠狼它们找你做什么呢?”
  雁雁......
  比沈仵作顺口多了。
  谢婴心中决定,日后都这么叫。
  “也对, 也对。”
  张伟虽嘴上这么说,但依旧后退几步, 离那个窝远远的,“不过......这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瞧, 大声感叹, “不会真修成了黄大仙吧,怎么还吃酥炸玉蕈呢, 它们自个儿炸的?”
  张伟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堆黄鼠狼在一口油锅旁,拿着锅铲炸玉蕈的光景。
  奇怪的画面。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是遇到老熟人。”
  沈雁回也跟着瞧了瞧,“祖母的酥炸玉蕈太香,它们舍不得吃,都抱回窝里来了。”
  “雁雁说得对,确实酥香可口,本官也爱吃。”
  二人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
  也不是沈雁回不放开,是实在是没有放开的机会。
  沈雁回瞥了身旁的谢婴一眼。
  今日是叫“雁雁”叫上瘾了?
  “是吗,当真这般有滋味,叫本官听得都有些发馋......不过为什么沈姑娘你祖母做的酥炸玉蕈,会在黄鼠狼窝里?”
  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张伟疑惑啊。
  “先不说这个了。”
  沈雁回终止了“酥炸玉蕈”的话题,“不知晓胡峰头发里夹着的扁豆花是不是眼前这几株。这扁豆花长得这样好,这么大的苗非一朝一夕,并不是才搭的,应是以前就有。四处没有其他人家,只有胡峰家的鸡舍,要么是胡峰从前就种了,要么是野生的。”
  沈雁回觉得,不是胡峰特意为了黄鼠狼搭花架,是他将黄鼠狼的窝安在扁豆花下了。
  “谢大人,您说,胡峰特意将黄鼠狼的窝搬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
  沈雁回摘了一朵扁豆花,放在指尖把弄,“扁豆花,能入药。”
  “守护扁豆花。”
  谢婴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说不定呢......”
  张伟无法插嘴。
  他盯了盯扁豆花,又瞅了瞅黄鼠狼窝,一头雾水。
  “原来,他真去种扁豆花了。”
  三人的身后,缓缓走来一抹身影。
  赵如意走到扁豆花藤架面前,用指尖抚了抚开得正好的扁豆花。
  鲜花衬美人。
  “从前竟也不觉得它们这样好看......胡峰,你这个傻子。”
  无声的眼泪滴到了盛开的扁豆花上,一滴,两滴。
  “赵姨,您是否,有心疾?”
  赵如意抬眸诧异。
  “您面部微肿胀,两腮坨红,眉骨与鼻梁的交际处有细纹。双手的指骨纤细却尖端粗壮,指甲向下生长。”
  沈雁回细数从赵如意面上瞧见的症状,“应是心疾面相......而扁豆花味甘性平,能消肿健脾,缓解胸闷。”
  沈雁回一连细数了赵如意好几样面貌特征,惊得一旁的张伟将眼睛瞪得极大,“什么指甲生长,怎么本官有些听不明白,观指甲的也能瞧出病症?”
  谢婴倒是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看着。
  “我,确有心疾。你是大夫?”
  赵如意吃惊地打量着面前的沈雁回。
  不必搭腕诊脉,竟光凭面相就能猜出她所患的病症。虽说仵作是会懂一些药理,但不精医。
  “学过些。”
  沈雁回岂止是学过一些,一摞摞医书堆起来,能给她埋下面。
  “赵娘子。”
  张伟吃惊了一会,便很快回过神来,“虽然本官尊重你的私隐,但此事关系到胡峰的案子......你与胡峰的徒弟侯三,是什么关系?”
  “张大人也认为民妇像旁人说的那样,与侯三有苟且吗?”
  “本官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系。”
  张伟背着手叹了一口气,“但本官还是想听,从你口中说出来的真话。譬如前日未时,你与侯三去了哪里?”
  “民女与侯三,并无苟且。”
  赵如意擦了擦眼泪,“前日未时,民女与侯三,去了推拿馆。”
  赵如意有心疾,除了胡峰,便只有侯三知晓了。
  侯三是个知恩图报的。
  他被胡峰捡到时,胡峰与赵如意已经成亲多年。
  那时他生了重病,奄奄一息,人牙子也不愿意将钱用在这些买卖的奴仆身上,寒冬腊月里头,就将他扔在了路上,听天由命。
  恰逢胡峰送鸡经过,上前一探,还有鼻息。若是任凭他在雪地里不管,不过几个时辰,一会是会死的。
  他觉着侯三实在可怜,便心生怜悯,将他捡回了家。
  胡峰请了大夫,喂药,擦身,日日熬米汤灌下,当真就将侯三给阎王爷手中抢了过来。
  人牙子手里当奴仆的日子并不好过,偶有做得不好时,还会挨上一顿打,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侯三。
  侯三醒后对胡峰千恩万谢,就差没给他唤上一声爹。
  待侯三身子好些,能下床后,便日日跟在胡峰的屁股后头。即便是手上没有力气,也要想方设法地帮胡峰提提水,捏捏肩。
  胡峰本就没有孩子,见了侯三这样活泼的,心里头也是高兴,便也任由着他胡来。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待侯三将身子全部养好,他倒舍不得他走了。
  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离开的事。
  侯三知晓自己吃住都用的胡峰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偷偷跑去码头上当脚夫,挣些钱。
  人牙子从来没有给侯三吃过一顿饱饭,他瘦得连夜里睡觉,都会被自己的骨头硌得慌,如何能扛得动那些货?
  只是几日下来,身上便满是青紫淤青,翻身都疼得龇牙咧嘴。
  胡峰日日穿梭在铜锣县的食肆酒楼中送鸡,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偷偷当脚夫的侯三呢。
  他狠狠训斥了侯三一顿,并将他赶回了家。
  “你这猢狲,若真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就跟着我养鸡罢。届时帮我挑挑鸡仔,送送鸡,也算是个营生了。”
  这是胡峰的原话,侯三至今都还记在脑子里。
  磕了头,敬了茶,救命恩人摇身一变,成了师傅,侯三别提有多高兴。
  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他觉得养鸡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而师傅,是世上最好的人。
  侯三很听师傅的话,可师娘就不一样了。
  他去帮忙送鸡的时候,总是听人说师娘的坏话。
  今日听李婶说赵如意又对村口的老徐抛了媚眼;明日又听王爷子说胡峰那媳妇总是对他暗送秋波;后日呢,连送鸡的食肆掌柜都暗自呢喃,赵娘子的身材真是不错啊,捂着心口勾引他时,简直貌比西施,真是便宜胡峰那家伙了。
  总之,没有一句好话。
  起初,侯三会替师娘反驳几句,可是日子久了,那些人也拿他寻开心,纷纷调侃他这个毛头小子,是不是也看上人家赵如意了。
  还有更过分的,他们侃赵如意之所以生不出孩子,定是枕席上睡的人太多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有人甚至喊侯三趁胡峰不在时,亲眼去瞧瞧,瞧瞧那赵如意的房里头,是不是会偷偷藏人。
  师傅有时夜里要去看鸡舍里鸡卵的孵化状况,十天里,有一般的日子是与师娘分房而睡,侯三也从未见他俩蜜里调油过。
  流言蜚语,是最害人的。
  侯三真的去了。
  那日,他撒谎说身子不舒服,没去送鸡,趴在赵如意的床底下,从晨起待到了天黑。
  待得睡着了。
  结果就是被师傅发现,狠狠地打了一顿。
  那是师傅第一次打他,因为师娘。
  侯三不明白,明明他都是为了师傅好,师傅还拿藤条抽他。
  他有些不服气,捂着屁股将街坊邻居们编排赵如意的话,统统在胡峰面前说了一遍。
  师傅气得抽断了藤条,还说要将他赶走。
  “你这猢狲,我当初就不应该糊了心将你救回来!你如何能这样说你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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