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班头,你还敢吃这毒妇做的东西吗!”
  那碗青菘年糕冒着热气,上头漂浮这一层油亮亮的光。大鬼眼眶通红,额上的青筋凸起,越看那碗年糕越来气,索性一把将年糕打翻在地。
  “匡当”一声,碗掉落,发出碎裂的声响。那碗油亮亮的年糕倾洒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
  “阿祥,你生气归生气,何苦将气撒在吃食身上!”
  芍药皱了皱眉,蹲下身子去收拾那些碎瓷片。芍药亦是红了眼眶,从前倒是从未见过她这样。她低头哽咽,“阿祥,咱们以前过年,不都吃嫂子做的乳糖圆子与年糕,你不是最喜欢这青菘年糕了吗?”
  “是,我以前是喜欢。”
  大鬼环顾了四周一圈,见人人都端着一碗青菘年糕,面容憔悴。可见,无人能因为这事睡上一个安稳觉。今日他们尚且还能在翠微楼的客房内吃上一碗年糕,明日呢,明日是不是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你们还敢吃吗!”
  大鬼闭上双眼,兀然发疯似的拍打桌子,“你们可知,今早发现的那碗有毒的乳糖圆子,是我端的,是我端的啊!这样的恶毒的妇人,你们还敢吃她做的青菘年糕?黄秋香,你是不是想将大家一块毒死才好!”
  那位大人的侍从已经回来告知他了。
  那碗乳糖圆子,有毒。
  此话一出,戏班子所有人握着调羹的手一滞,他们低头看了一眼这碗青菘年糕,再也不敢下口。
  真是嫂子下的毒吗?可是嫂子平日里待大家还是很好的。
  “那碗有毒的乳糖圆子,到底是端给谁的?”
  沈雁回与谢婴二人从门外踏进房门,“你好好与本官说清楚,一个字都不准疏漏。”
  “大人!”
  大鬼跪到在地上,二十多的年纪,竟嚎啕大哭起来,“大人,那碗乳糖圆子,原本,原本是康禄叫小人端给班头的!就是她,就是黄秋香,她联合康禄,想将班头给毒死!”
  多亏班头忙着布置山棚,多亏班头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傩戏身上,多亏了班头没有时间吃那碗乳糖圆子。
  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到底是谁将那碗乳糖圆子悄悄藏起......
  他清楚地记得班头随手将乳糖圆子放在圆凳上,便去忙活别的事了。若是康禄被查出是死于中毒,那碗乳糖圆子应是很快就会被发现才对,毕竟所有人吃过的碗都被验了个遍。
  “黄秋香,毒是你下的,对不对?”
  “大,大人,民妇没有!”
  “是你与康禄私通,与他联合一起,将毒下给康平,对不对?”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怎么会给康平下毒,我不会的!”
  黄秋香跪倒在地,大颗眼泪从脸颊滚落,声音凄然,“大人,民妇是不会给康平下毒的......如果民妇真的有毒药,民妇宁愿先毒死自己,是我做错事了。”
  “秋香她不会给小人下毒的,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
  方才一言不发的康平登时跪倒在黄秋香的身边,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秋香是良善之人,她不会的......”
  “康平,是你将这碗乳糖圆子藏起来的,对吗?”
  沈雁回将手巾递给了一旁的黄秋香,叹了一口气,“在知晓康禄是死于中毒后,你害怕了。你害怕是你妻子毒死了康禄。你从阿祥口中得知那碗乳糖圆子原本就是康禄的,所以将它给藏在台下......可惜山棚始终是要拆的,你又被捕快看着,根本无法抽身去处理那碗有毒的乳糖圆子,只一日,便被发现了。”
  沈雁回几句话就说出了真相。
  “康禄总是这样,嫌东嫌西的。他与我说,他嫌秋香做的乳糖圆子不好吃,挖苦嘲讽一番,我便叫阿祥来端给我吃。”
  康平低头苦笑一声,“每一年的乳糖圆子,秋香都会花心思,揉面拌馅,又怎么会不好吃呢。我真的以为是秋香要毒死康禄......”
  “所以你将它给藏了起来。”
  “对。”
  “康哥,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知晓康平为她做了这样的事,黄秋香忍不住倚到他的怀里痛哭,“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太懦弱!”
  “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么会不知。是康禄亲自说的,是他对你下了药,这都是康禄的错,你又怎么会有错呢秋香。是我平时忙于戏班子,疏忽了你,没看出你的难处。”
  若是细细想来,黄秋香每次支支吾吾,都似有话对他讲,是他将心思全然放在了戏班子身上,忽视了他的枕边人。
  康平一直觉得自己样貌平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小眼睛小鼻子,说句长得不好看也不为过。
  如何能娶到黄秋香这样温柔的妻子。
  黄秋香是另一个戏班子的,最拿手的是走索、跳竿这样难度较高的杂耍。
  日日做这样的高空杂耍,哪有日日都这般好运。终于有一日,黄秋香从约莫二丈高的索上掉了下来。人是没死,就是伤了腰,再也跳不上竿,好好走索了。
  她不走索,自然有别的人替她走。像这样的杂耍,自是年纪越小,越轻越灵活。她这样受了伤的,又不会耍其他的把戏,始终是要被抛弃的。
  康平那时在这个戏班子拜师学艺,在离开这个戏班子之后,顺道将黄秋香一块给游说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走索、跳竿,底下连一点东西都不垫,幸运的便如同黄秋香只是伤了腰,不幸的万一砸了头怎么办?岂不是一命呜呼!
  故而康平的戏班子,有小唱嘌唱的,有作悬丝、药发傀儡的,有弄乔影戏、说诨话的,唯独没有走索、跳竿的。
  后来,进戏班子的人愈来愈多,黄秋香也一直从旁协助。日日相处下来,二人也就看对了眼,拜了堂成了亲。
  他去外头拉活,她便在戏班子里做好热饭。遇到那些新进戏班子的,她也从旁指点两句,日子本应是很好的。
  直到康禄来了戏班子。
  这是康平的父亲求着他收的。
  看着拄着拐独自一人住在村里的父亲,走了不知多少里路来帮康禄游说,康平只能咬咬牙答应了。
  以至于康禄日后在戏班子里如何作妖,康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秋香被康禄迫害,也是康禄喝多了,醉言醉语说出的话。
  “大侄儿啊,你那媳妇儿,可真有劲啊!平时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在床上这般风/骚,比妓馆里头的那几个,还厉害啊哈哈哈!我下的那颤声娇,可真是得劲啊!”
  康平这时候,是真的想杀了康禄。
  他想好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康禄可以在他的戏班子胡作非为,他都能忍。
  可他唯独不能动了秋香!
  若没有秋香,何来今日的戏班子与康平?刚开始,他什么都不懂,靠得全是秋香在一旁协助,教他如何做,才有了后来的戏班子。
  秋香的腰不好,待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一到下雨,夜里总是疼得睡不着觉。他便不让她管戏班子的活了,只管好好休息,让他去赚钱才是。
  上元是他们戏班子第一次演傩戏,容不得一点差错。
  康平想好了他的杀人计划,并且准备在上元过后,便动手。
  可他还没动手,康禄怎么就先死了?
  “对,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沈雁回半弯着身子,轻轻拍打黄秋香的肩膀,温声细语,“这又怎么会是你的错呢。谢大人已经查明了康禄买过那些害人的药,你是受迫害的一方,你一点错都没有。”
  “雁雁?”
  黄秋香抬眸,泪眼婆娑。
  见沈雁回笑容温婉,似融雪的东风。
  “不用怕,坏人已经不在了。”
  “嫂子,是我误会了你......嫂子,阿祥对不住你!”
  莫说大鬼,几乎所有人都听的目瞪口呆,觉得惭愧。他们一直以为是班头忙,黄秋香耐不住寂寞,所以才和康禄厮混在一起。
  没想到是康禄下药......
  “既是已经说过那样的话,一声‘对不住’又有什么用,难道就能当做她没听见过吗?”
  沈雁回站直了身子,瞥了大鬼一眼,“还是想想日后该如何做吧。”
  大鬼的脸登时涨红,低下头去,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康平,本官且问你。”
  谢婴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桌上还摆着那碗已经浑浊不清的乳糖圆子,“康禄在演黄鬼前,可有来找过你?”
  “大人又怎知......”
  康平不可置信地抬眼,见到谢婴那双如寒潭的眼眸后又兀然低头。
  “你只需回答本官,他是否来找过你,又做了些什么。”
  “康禄来找小人要钱。”
  “你给了吗?”
  “给了半块碎银子。”
  “懂了。”
  沈雁回走到谢婴跟前,抿出浅浅梨涡,“谢大人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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