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君子，克己复礼。
他不能，哪怕自己的内心无比挣扎……
“殿下……”夜慕蠕动了嘴唇，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明明也是有些不愿的。
莫钰回到主帐时，许玉臣仍然懒散地躺在床上。
他招招手，将走过来的莫钰一把拉入怀中，整个身子拥抱住。
“去看过了？”
他说得百无聊赖，丝毫不在意的语气，但是莫钰知道，需要好好回答。
“已经去看过了，气色确实差劲，我已经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殿下，然后就回来了。”
许玉臣挑了下眉，对他这么简明扼要的回复感到一丝意外，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样啊……孤的那位皇弟，怕是在那边过的不好。”
他低下头，望向莫钰拧起的眉头，徐徐道：“孤以后就踏破岚国，为他报仇。”
莫钰抽了抽嘴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中二，但一回想起来他确实一贯傲气，又不意外了。
“陛下雄心壮志。”
许玉臣轻飘飘哼了一声，转身抱住莫钰翻了一个身，将他抱在了内侧。
被禁锢住的姿势并不好受，莫钰动了动身体，想翻个面，然后又想从许玉臣的胳膊中挣脱出来。
“嘘，”被许玉臣制止了：“别动，孤困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莫钰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鸦青都已经挡不住了，不过须臾，许玉臣的呼吸就平稳下来，眉眼也从往常清醒时的凌厉平顺了下来。
原来征战数日，他表现得精力充沛都是为了安抚人心。
许玉臣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莫钰的手指尖划过他的眉眼，怜爱又心疼。
许玉臣一直到黄昏才醒，迷迷瞪瞪时，他望见莫钰柔情似水的眼神，那双墨色的琉璃瞳中，给他一个错觉，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的身影。
一定是梦吧……
许玉臣眨了眨眼睛，果然那方深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恢复到往常的眼神，虚假的讨好与真实的淡漠，又带着哄小孩一般的纵容。
可刚才那一幕，明明那么真实……
许玉臣觉得，不管过了多久，他都会记得这个眼神，一生一世，都会在那个幻境中沉迷。
“陛下，您醒了。”
眼见许玉臣又想闭眼睡个回笼觉，莫钰开口提醒他：“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臣安排他们送到帐篷里怎么样？”
许玉臣扫兴地撇嘴，从床上站了下来：“当然是出去一起吃，这么大好的日子，居然待在帐篷里。”
其实相比跟一群人呆在一起，莫钰宁愿在帐篷里发呆，不过许玉臣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跟着出去。
外面依旧热火朝天，热烈的篝火噼啪作响，黄澄澄的，恍若四散的烟花。
连带着许玉槐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他恭敬不失礼数地弯腰：“陛下。”
许玉臣扶了他一把：“不必行礼，多日不见，皇弟似乎憔悴许多。”
岂止是憔悴，简直是沧桑。
往日的朝气荡然无存，若非特意提起，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年前那个名动京城的少年太子。
如今，物是人非了。
许玉臣这话是在往许玉槐的心头上戳，偏偏许玉槐单纯，以为他是真心关怀。
“多谢陛下关心，臣弟已经好多了。”
“哦，那你觉得，岚国皇帝是个怎样的人？日后孤必攻打下岚国，将岚国皇帝扣押在地上为你赔罪。”
许玉臣眯起了眼，半是随意半是调侃。
莫钰不愿许玉臣再说下去，故意指着篝火：“他们似乎烤了牛羊，咱们去看看吧。”
“好啊，我记得小钰之前不爱吃炙食，如今也喜欢上了吗？”
“那是自然，你离开太久，对他的口味已经不熟悉了。”
莫钰抽了抽嘴角。
这怎么又吵起来了啊！
欢闹的间隙，莫钰想将大氅脱掉，便独身一人回到了帐篷。
“公子。”
夜慕单膝跪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莫钰也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淡然道：“殿下让你回来的？”
“是。”
夜慕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多说一个字也不肯。
莫钰叹了口气：“殿下就是太心善、太有原则了，才会在那边一直被欺辱。”
夜慕突然抬起头，微微震惊：“您知道那边发生的事？”
“具体不知道，不过我不是傻子，殿下状态这么差，一眼便知。”
莫钰脱下大氅，又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公子聪慧，”夜慕突然双膝跪下，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愿公子能让我呆在殿下身边，我知道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日后我必为公子结草衔环，以报公子之恩。”
掷地有声，没有任何犹豫，显然已经在心里演练千百遍了。
莫钰沉默地放下茶杯，敲出微小的清脆声，他思酌片刻。
“我的身边，不容变心的暗卫，”莫钰望向他，一脸正经，“不必为我做什么事，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夜慕惊诧地抬头，最终默然地退下。
一室空寂。
莫钰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话说绝，日后不管大事小事，许玉槐都会让他回来。
既然两人已经互生情愫，自己这边不妨就斩断与夜慕的联系，也好弥补许玉槐的愧疚。
莫钰突然觉得自己慢慢变得有些心善了，明明只是无足轻重的npc，他却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丢掉了再次利用一个助力的机会。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唇边溢出，消散在空中。
班师回朝那日，将士的欢呼声不绝于耳，许玉槐的眼神中也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莫钰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可这也意味着，他不再被需要了。
是时候离开了，莫钰对自己说。
回到朝堂之上，还没等莫钰提出致仕的请求，就先有人提到了莫钰的名字。
他竖起耳朵。
“陛下，臣要弹劾莫世子魅惑君上，欺上瞒下，霍乱朝纲！”
莫钰循声望去，出声的官员在朝中的地位并不显赫，自己也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背后主使应当另有其人。
左不过是一些见不得许玉臣听他话的世家权贵。
莫钰无心去猜，他给暴怒边缘的许玉臣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站出来，在万众瞩目下，飘飘然扔出掷地有声的话语。
“臣愿退出朝堂，远离京城喧嚣，以免朝堂动乱。”
这是他思索过后，能够让穿越任务中“名声”一栏拿到满分的唯一路径。
朝堂之上的窃窃私语顿时大了起来，一时间让人仿佛身处菜市场一般，乱糟糟的。
谁也不敢相信，因为风头正茂、未来大有可期的才俊，居然会在自己最得圣宠的时刻，选择退出这条青云路。
简直是疯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许玉槐凌厉的视线扫视过在场众人，皆因为无法面对他质疑的视线而纷纷低下头。
连许玉臣也维持不住假装出来的表情，直接从龙椅上走向莫钰的方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外面拉。
如福急忙喊了一句退朝，可官员已经乱做一团粥。
恰恰是这个举动验证了那人的说法。
莫钰依旧保持微笑，许玉臣甚至看他的笑容都有些刺眼了。
他在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力，把莫钰的胳膊都拽的泛红。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许玉臣猩红着眼，“如果你听不惯这些话，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他急得连“孤”都没有再用上了。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相处得那么好，连误会也解释清楚了，许玉臣也保证过不会随意发火。
到底为什么……
“臣有自己的原因。”莫钰笑了笑，最后还是无法勉强，淡漠了眼神。
任务，重要。
又是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眼神。
许玉臣快要被逼疯了：“你想要什么，你可以跟我说，还是说，你只是想远离我？”
他直勾勾地盯着莫钰，不容他的丝毫闪躲，非要问出个答案。
“陛下……”莫钰有些无奈地拉开他的手。
本以为让他放手会很艰难，结果莫钰只是轻轻一用力，许玉臣的手就掉了下去。
像是被抽干全身的力气，心灰意冷般望着莫钰，连眼神也不再执着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有气无力：“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莫钰抿了抿唇，最终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背影决绝，完全没有留恋。
只是眼角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过，坠入尘土无声无息。
许玉臣连退了几步，天旋地转之间，沉沉摔倒在了地上，引得一旁的宫人玩命地喊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