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没眼力见的,瞧主子这般累,也不知换个轻省的。”
  芷兰慌忙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后,起身弓着腰,换了双空心的银箸。
  “小姐,您这般累,不若让我服侍您用膳?”
  见郑三娘虚握着银箸,芷兰低声询问,唯恐高些音量再惊怒她。
  “我自个来,你是怕别人瞧不出?”
  恨了芷兰一眼,不肯让她喂,郑三娘摆开架势,瞧着曲案上的菜品。
  作为郑三娘的心腹,芷兰自知始末,还专去容焕阁买了月子餐,银杏炖鹧鸪、芙蓉蒸蛋、醪糟鸡子、紫糯红枣羹……
  郑三娘顿时胃口大开,正欲尝醪糟鸡子时,却无论如何也捞不起来。
  手一滑,银箸落入醪糟汤里,溅了她一脸,又从汤碗中翻了出来,滚落曲案,陷进了被子里。
  “啊——”
  她本就心头烦躁不已,怒吼一声,掀翻了桌子,直往榻旁伺候的芷兰身上砸。
  芷兰不敢躲,任菜汤泼了一身,幸而天凉,菜肴冷得快,温温地未将她烫伤,只是却被碎了一地碗碟,扎破了膝盖。
  发了一通火,郑三娘心头舒爽了些,仰躺在软和的羊绒胡床上,嘴收拾污榻的小丫鬟,还指使芷兰再去给她买一份不重样的。
  还跪着的芷兰,忙爬起身,衣裙都来不及换,一路狂奔,终是在容焕阁打烊前,又买了一份回来。
  这次,她千哄万哄,终是亲手将菜肴喂进了郑三娘的肚儿。
  用过晚膳,方才还发了这般大的脾气,郑三娘更没精神了,匆匆洗漱后就又歇下了。
  半梦半醒间,她忽觉喘不上气,身子很重,浑身冰凉,汗毛直立,无论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朦朦胧胧睁开眼,对着她脸的,是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眼鼓得巨大,直勾勾地看着她。
  “啊——”
  郑三娘尖叫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她竟被这恶鬼死死抱住,扭头身旁还有个男鬼,青黑肿胀的脸,抵在她的脖颈处。
  “啊——救命——”
  凄声厉喊着,惊动了外头用膳的丫鬟们。
  本应有人守着郑三娘,只是晚膳她闹那一通,害得丫鬟们皆未用膳,肚子饿得咕咕叫,见她睡得这般死,方躲在下人房嚼些冷馒头。
  芷兰站在最外头,就是防着郑三娘忽然叫人,她贯是忠心,只是受了伤又跑了几条街,还一直饿着肚子,终是忍不住也来垫巴两口,缓缓神。
  现今听着郑三娘的叫声,她扔了馒头,撒丫子就跑。
  进了屋子,奔至榻前,她亦被两具人尸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连往后挪,撞上灯脚,打翻了灯架,热油泼了她一身,方烫得她回过神来。
  听着外头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一把锁了里屋的门,冲到榻前,
  捂住了郑三娘的嘴。
  “小姐,小姐别叫了,招来人就瞒不住了!”
  焦急地同郑三娘说,一扭头瞧见死尸,吓得一哆嗦,待细细辨认后,心头发凉,惊出了一身冷汗。
  “芷兰姐姐,夫人怎么了?”
  门外,小丫鬟正拍着门,欲唤来身强力壮的婆子撞开门,冲进来。
  “无甚,夫人做噩梦了,不想见人,你们先退下罢。”
  扬声回道,芷兰松开手,朝郑三娘使眼色。
  “滚——别进来!”
  郑三娘已缓了过来,亦认出来这两具死尸,忙厉声呵退门外的丫鬟婆子。
  夜半,遣散了院中值夜的下人,她只留了芷兰和两个陪房妈妈,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将两具尸体都埋了进去。
  仅凭她们几个弱女子,是运不出这尸体的,若藏在屋子里,不过三五日就会发臭,定会被人察觉,到时更是有嘴说不清了。
  何况,郑三娘心头发虚,本就是她干的,只是没能栽赃到莫小娘子头上,现今再攀扯她,却又是没证据了。
  “都是些窝囊废。”
  她都算计好了,即使不能将莫婤当场抓获,单在她院里发现尸体这点,就够她脱层皮的,没成想官差这般不顶用。
  心头恨恨骂着,见终是将尸体埋好了,她方松了一口气。
  心气儿一卸,她顿觉浑身酸痛难忍,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感腰痛欲断,直不起身,却还嫌弃芷兰等人一身脏污,不让她们扶,自个裹了狐裘,跌跌撞撞上榻,躺进了被窝。
  天已泛起鱼肚白,她困极了,却不停做梦。
  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交替出现着两张乌黑流血的脸,她觉头痛欲裂,浑身像被捆在炼狱之中,孽火猛烈灼烧。
  “滚开——不要缠着我,你们走——痛,好痛——好烫!”
  梦中,郑三娘痛苦哀求着;梦外,彻夜未眠的芷兰,坐在门槛上,不过打了个小盹儿,再睁眼竟已是日上三竿。
  见郑三娘仍未起身,便进屋查看。
  谁知,郑三娘竟大赤赤的敞开被衾躺着,她忙上前帮其盖被,却发觉其浑身滚烫,还颤抖不歇。
  “不好,夫人高热了——”
  这头芷兰急得团团转,那头莫婤睡了个好觉,方起身,就得知了个好消息。
  第70章
  此好消息,是高府宿工送来的。
  今个莫婤起了个大早,念着开接生馆大计,欲同莫母去“人市”招兵买马,只还未出门就被高府宿工堵了个正着。
  宿工进了莫家小院,放下胸前抱着的草篓,又脱下身后的背篓,喜滋滋地揭开了它们上头的竹编。
  里头赫然是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骨盆。
  骨盆据形态,大致分为四种,男型、女型、扁平型、类人猿型1。
  女型是女性正常骨盆,入口呈横椭圆形,最适宜分娩。
  偏平型和类人猿型,生产时都有各自的艰难之处,但仍能克服。
  唯独男型骨盆,入口呈三角漏斗型,因同大多男性骨盆类似而得名,而这种形态,往往会导致难产。
  更麻烦的是,真实接生中,妇人们的骨盆多为混合型,且还会因平日的坐姿、站姿甚至行走姿势,改变其骨盆形态。
  尤其是丫鬟婆子们,整日弓腰驼背、下跪磕头,时日久了,胸、腰椎就形成了后凸的畸形,使得下部脊柱要前凸来与之匹配,骨盆倾斜度就会减小。
  若再添上那胖子身量的,重压之下,甚至会畸形成男型漏斗状骨盆,导致难产。
  这般复杂却又重要的骨盆结构,自是不能让学接生的姑娘们,只练最基础的单个型,否则真接生时,绝对傻眼。
  为让姑娘们练得更到位,莫婤让宿工做几套单个型后,再做了些可拆分组合成混合型的骨盆模具。
  这草笼中就是三套单个的,背篓里则推了各式各样可组合的模块。
  “莫姑娘,这得加工钱了!”宿工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道。
  因着他自个也觉得新奇,但更是为了早日完工,回了高府,他就将自己关在木作坊,没日没夜地琢磨,膳食皆由胞妹送来,连油灯都烧黑了好几盏。
  多要的工钱,也是为了还嫂子的灯油钱。
  莫婤仔细瞧了瞧,还拉着莫母试了试,颇为惊喜,爽快地同宿工结了工钱,还又给了一贯铜钿做赶工费。
  莫婤抱着草笼,莫母背着竹篓,二人欲先回容焕阁放模具,只方出了下人院,又碰上了来寻她的长孙无忌。
  见她捧着个大笼子,长孙无忌快步上前先接了过去,才又看向了她身旁的莫母。
  同莫母问安后,长孙无忌主动背起竹篓,拎着草笼,同她们一道坐上了,去往容焕阁的马车。
  “如何?”
  马车上,莫母忍不住询问,长孙无忌见莫婤颔首,方说起昨夜的后续。
  昨夜,将两具人尸还回周府后,长孙无忌就派暗哨一直守在周府外。
  “果如阿婤所筹,阿冲应是目睹了她们埋尸的全程。”
  长孙无忌称赞道,引得阿婤对他甜笑。
  其实,莫婤是在假笑,阿兄明明也算到了,非要给她戴高帽,这般下去,日后会不会变笨啊。
  愈想愈焦心,假笑中也带上了丝苦意,惹得长孙无忌连连侧目,终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郑三娘今晨高热,丫鬟瞒不下去,报了周夫人,周夫人特为其请了擅妊妇病的郎中。”
  听罢,莫婤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只见他面色平静,与她对视的眸色亦是坦然,细探其中,竟还品出脉脉温情。
  甩了甩头,她不欲再多言。
  她知阿兄品性,已猜到了其中曲直,只是为了维护阿兄在阿娘心中的正直,还是不戳穿他了。
  将她们送至容焕阁,因里头多为女子,长孙无忌还未娶妻,自不好一道进去的,遂告辞了。
  容焕阁内早备好了接生护婴的实操室,还是间套房。
  大些的外间放接生模具,小些的里间则存护婴的模具。
  安置好后,召来春桃、紫烟和晴姐,甚至还派人去王娘子处,接来了蔷姐儿,托莫母在实操室培训她们后,莫婤在容焕阁找起闲置的屋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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