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或是因差些丢了这份活计,冯婆子不再懒散,逢年过节就献上几道大菜,让席面好看不少,连在高夫人处都挂了名。
  作为她的爱徒,燕姐儿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混得风生水起。
  听说前个还认了冯婆子当干娘,跟她那家子虐待她的懒货断了亲,穿上了新襦裙,盘得繁复的双丫髻上,还簪了对银枝花钿,终是苦尽甘来。
  听了莫婤的解释,莫母便懂了,她闺女要来此物,定又开始折腾新鲜玩意了。
  冲阿娘得意洋洋地皱了皱鼻,莫婤洗了个竹刮板。
  因这毛豆腐一个挤着一个,短绒都连到了一起,她便用竹刮板,只横竖几下就将它们完好无损地分了开。
  用长筷子留出一钵,其余每块豆腐墩改几刀,切成半指厚、三指宽的豆腐块,摊在圆簸箕上,足足又铺一层。
  在水槽下冲干净菌丝,放进盐水盥中再泡了大半刻钟。
  此时,莫母将早膳送来的稠粥,添了半钵水,又熬上了。
  待毛豆腐酸臭味泡去不少,连收着肚儿屏气的莫母,都放松了些,莫婤方用簸箕给豆腐块沥了水。
  让阿娘帮忙烧旺火炉子,放上铁盘烤烫,她抱出个用泥糊了口的釉陶罐,费大劲起开盖子,舀了勺珍藏的芸薹油,就是菜籽油。
  白瓷汤匙中,琥珀色的油,金黄透明,是她专求了高夫人,从庄子上给她捎的芸薹籽。
  满满一整篓,在酉娘子榨油坊,蒸炒后,裹成饼状,相互紧挨着放入榨油的木槽内,用紡程压实后插入长楔,击打长楔整日,才压得的这小坛子油,她平日间用得很是节省。
  用鬃毛刷将菜籽油刷开,约莫烧至七成熟时,将毛豆腐挨着铺上去。
  “呦,莫大神仙是吃不起饭了,竟还烤这长毛的豆腐。”
  楼上封了窗的马婆子,不知何时将窗撕开条缝,见她竟吃这贱食,乐呵出声,嘲讽道。
  只话音刚落,莫母又将火烧得旺了些。
  “呕——”
  臭气最爱往天上窜,油锅旁还是一股子酸香,飘到马婆子处,就成了老妪陈年没洗的裹脚布,酸臭盖脸,熏得她赶忙关了窗,还躲出了门去。
  待豆腐煎至略焦时,莫婤又翻了面,往那虎皮条状花纹上,洒些胡椒粉,还烤了一小把茱萸果子。
  瞧着茱萸和豆腐皮儿起了皱,再添上些盐、芝麻、葱末,就齐活了。
  表皮焦黄酥脆,内里软滑鲜嫩,咬开个口子,里头竟还爆浆,满口的豆香,再烫莫婤也舍不得吐出来。
  “正吃着呢?”
  赵妈妈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笑道,
  “我可是专程来蹭小娘子的午膳的,差事我可给你办妥当了!”
  说
  罢,赵妈妈从怀中掏出张楮皮纸,赫然是接生馆的图纸。
  瞧见此,莫婤怎好意思只招待赵妈妈吃豆腐,忙搭了梯子,在屋檐下取了刀五花咸肉,就着豆腐油,烤猪五花。
  莫母也从苗圃里,摘了几棵莴苣洗净后,教赵妈妈新鲜吃法。
  本就吃得半饱的莫婤,莴苣包着三两块肉,中间还夹着爆浆豆腐,再挤进去几颗茱萸,一个就能塞得她嘴满满的。
  配上碗绵密白粥,不过一刻钟,她就吃得直打嗝。
  吃完想着接生馆,哪儿还坐得住,浑身刺挠又不好催促赵妈妈,便搬出了个白酒罐子。
  倒了大半碗酒,将方才留的毛豆腐,在里头滚上一圈,再裹上一层盐,包上一层花椒面,就得了豆腐乳。
  待她将所有豆腐乳,分而装入两子母盖的陶罐,密封上后,赵妈妈吃得扶着腰站了起来。
  给了赵妈妈一罐,拉上莫母,同赵妈妈一道去了容焕阁背街。
  赵妈妈拿出钥匙,开了背街侧,现属于接生馆的大门,青铜门环铸成麒麟状,还绑着红挑。
  往里走,接客的屋子入门处,立了个绣屏。
  立屏东侧绣着一盘发娘子,坐于蒲团上,身前是药炉,手边是接产箱,赫然是稳婆;西侧则绣着个大肚妇人,正在丫鬟的搀扶,款款而来。
  绕过绣屏,正前方挂着张大毛毡板,上头错落钉着些铁钉,挂了木牌。
  待接生馆营业后,她会在木牌上写稳娘们的名儿,旁再贴张时刻表,前来求稳婆的人户一眼就能瞧得明了。
  毛毡板前是个类似收银台的钱柜,今后就由兮娘子坐镇,负责同来客,定稳婆,收订金。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遇上那胡搅蛮缠的,还得靠兮娘子的手腕成事,但莫婤默默决定再帮她配上两个健壮的婆子,让吴娘子的护卫队也时不时来晃悠几趟。
  在她的接生馆,和气生财,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钱柜侧的东角,布置成了玄观,顶上悬着个大罗盘,下头矮几上放了些龟壳、铜钱、卦签……是给纪盏预备的。
  剩余的空间,还隔了些挂帷幔珠帘的小间,里头布置成茶室,是稳娘们向妇人们了解其怀胎情况的地方,甚至月份大了,还能在这儿帮着,摸摸胎位是否正,有未入盆等。
  旁侧讨论产情的屋子,放了张大长桌,最上头也挂了张毛毡板,钉着几排铁钉,之后会挂上妇人们的生产信息。
  若碰上产情复杂的,如多胎、巨大儿、胎位不正等,大伙儿还要集中讨论,选出套最稳妥的方案。
  休息间,除了安上胡床改成的松软沙发,莫婤还特地找宿工定制了四张高低床,方便稳娘们歇息。
  其余的两间备用产房也收拾了出来,里头已放了产妇竖式生产需拉的架子,莫婤又定了坐式分娩的产凳和卧式分娩的产床。
  听说宿工木坊的门,自她同他交代后,再未开过。
  这头,莫婤喜滋滋瞧着自己的“江山”;那头,长孙无忌寻她无果,竟撞上了高士廉的庶弟,高士宁。
  高士宁比长孙无忌大不了两岁,但因着和高士廉同辈,就摆出长辈的架势,斜眼瞧着长孙无忌,趾高气扬道:
  “你来此处作甚?”
  长孙无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从他身旁略过,并未作答,只思索着莫婤常去之处,欲寻她。
  见一借住的小辈敢这般无视他,高士宁怒斥:
  “真是无礼,这般不敬长辈,难怪成了丧家之犬!”
  听罢,长孙无忌顿住脚步,缓缓转身,狭长的双眸眯起,虚看向他。
  “看甚,回话,你来此处做何?”
  高士宁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摸着彰显男子气概的胡子,摆出上位者的架势问道,可惜他下巴只长出了些胡茬,摸着短绒甚是逗趣。
  “你有闻及疯犬在啸吗?”
  长孙无忌骤然出声,见他竟真的侧耳细听,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原是你这条疯犬在嗥。”
  “你——”
  高士宁终是听懂了,瞬时涨红了脸,指着长孙无忌说不出话来。
  见他战斗力这般弱,长孙无忌懒得再理,只心头默默给这人记上了一笔。
  “你是来找婤婤的?”
  见他阔步流星离去,高士宁忙嚷嚷道,
  “你这死了爹的孤子,不准缠着婤婤!”
  “你爹还活着?”
  第83章
  长孙无忌说完,高士宁愣了一瞬,想到高老爷也没了,他竟将自个儿也框了进去,愈发觉下不来台。
  见他一幅不动如山的模样,更觉可气,遂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
  这几年他苦练武艺,虽还不能击败壮汉,但撂倒他这纤细外侄岂不轻而易举的事?
  不怪高士宁这般想,因回了高府,还在孝期的长孙无忌又换回了“斩衰”。
  斩衰是用最粗的生麻制成的丧服,因不缝边,断处外露,如刀割斧斩,而得名。
  上衣为“衰”,下裳有前三幅,后四幅,每幅又作三辄,快步疾行间,裳段翻飞,煞是风流倜傥。
  斩衰还有两条苴绖,一为腰绖,用作腰带,勒出了长孙无忌少年人的腰线;一为首绖,用以围发固冠,如发带,甚还有绳缨垂下,更衬得他面容英俊潇洒。
  瞧着愈发眼热,高士宁使出全力,掌风狠狠扫过,扇起他额前两丝落发。
  “让我掴肿你的脸,日日仗着男色引诱婤婤,不知廉耻!”
  高士宁边抡起胳膊,边怒斥道。
  他早瞧这小辈不顺眼,戴孝之身却将斩衰都穿得花枝招展,连额间两缕青丝也暗藏心机,果如姚小娘说的——
  要想俏,一身孝?
  他不信,待他打烂他的脸,他还能俏,还能笑?
  想着心头就美,眼见着就要扇上了,手却停在了长孙无忌脸庞半寸之外。
  扭头一瞧,他竟被这小辈擒住了手腕,怎也挣脱不开,还愈箍愈紧,碾得他皮肉痛极了。
  龇牙咧嘴间,欲抬起另一只手,趁其不备偷袭,却被他狠狠拧了几转,反手压在了背后。
  “啊——好痛,要断了,快放开!”
  一手腕子似要被捏碎的钻心刺痛,一臂骨肉若要被扯断的撕心裂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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