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见兄长回来,耳被老母唠出茧子的七郎,忙同他讲明了前因后果,当听到怀胎九月的夫人被老母推倒在地时,九尺的大汉骤然落下泪来。
  “娘,既然你这般看不惯惠娘,我们就分开来过活!”汉子哽咽着开口,斩钉截铁道。
  惠娘本是卖伞翁的女儿,得伞翁亲传,长得也貌美,若不是同他自小一道长大,信得过他的为人,怎会嫁给他这个憨大汉。
  老母瞧不上她无娘教养,又眼馋她的手艺和嫁妆,他百般哀求后,虽终是首肯了他娶她,但为平心头的怒火,老母日日盯着惠娘做伞,一刻不得闲。
  他在家时,还能多护着她些,但也因这般,他离家时,老母就更苛待惠娘。
  惠娘亦知婆母心头的恨,也都忍着,哪成想一步的退让,换来的是日益得寸进尺。
  听大儿撂下这般狠话,佟老太火冒三丈,对着过鬼门关的惠娘喊打喊杀,还要冲进去,却被两儿合力拦住。
  见两儿这般向着外人,佟老太直往他们脸上挠。
  正看戏的兮掌柜,忽而听见火灼声,紧接着被纪盏拉着退了几步,此时,她方才让开处,不知从何地横冲直撞出只老鸹,就是乌鸦。
  它跌跌撞撞绕飞了一圈,最后竟一头撞进了佟老太,因咒骂而大张着的口中。
  “哕——哕——”
  佟老太被噎得直翻白眼,更觉恶心至极,拼命将乌鸦往外呕。
  “佟夫人,这吉物可不能往外吐!”
  虽看不惯这老虔婆,兮掌柜还是“好意”提醒道。
  唐以前,乌鸦都是吉祥的象征;在《本草纲目》中还有乌鸦反哺的记载,因而它也被认为是知恩图报和慈孝的代表。
  甚至有将乌鸦与太阳联系者,它便同帝王有了缘分,唐初人杨师道《咏弓》诗就说:“乌飞随帝辇。”
  而在纪盏处,乌鸦被她作占卜之用。
  遭扁毛畜牲堵了嘴,佟老太哪还听得进去,顾自与鸦搏斗着,终将它吐了出来,只满嘴都被啄烂了,正淌着血,嘴边还黏上了畜生毛。
  不过,她亦是凶悍,跌落地上的鸦,颈部的毛竟被她啃秃了。
  见老母似消停来,佟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产房佟娘子一声惨叫,他心疼不已,佟老太这虔婆却又被激怒了。
  “听你男人回来,就装模作样嚷嚷,我要让他休了你这祸水!”
  佟老太又欲撞门,佟大终是忍不住,一个马步,将老母举了起来,搬出了毓麟居。
  外头的喧闹,丝毫未影响产房内的稳娘们。
  因着佟娘子听指挥、懂配合,胎儿也不大,莫婤便将此次主导接生的位置,让给了晴姐儿。
  晴姐儿初次接生,举手投足间却是有条不紊,面色沉着,指令清晰有力,若不是瞧见她剪脐带时微颤的手,莫婤真以为她无半分的紧张。
  接生过程很顺利,在阴丨道里塞上两块有尾纱后,她们撤了木桌。
  产床尾翻上来,是个套了垫子的长板,将佟娘子叉开举着的腿,合并放在上头,腿托也往两侧掰,转至臀两边支棱着。
  此时,佟娘子还不能下地,产后要观察个把时辰方能离去,此间稳娘需规律按压宫底,促进子宫收缩,并严密观察产妇的出血情况,以防产后出血。
  按压宫底,又是门学问。
  让平卧的佟娘子,屈起双腿,浑身放松,莫婤逐一拉着蔷姐儿等人的手,找佟娘子的宫底。
  才生产完的产妇,子宫会变得硬硬的,在松软的小腹上,稍用些力就能摸到,而子宫形态,似倒梨形,因此硬块靠头侧的最上层才是宫底。
  掌着晴姐儿的手,拇指贴于宫底的小腹上,待佟娘子吸气后,嘱她慢慢吐气。
  此时,莫婤带着晴姐儿的其余四指,贴着子宫底,四指往下切的同时,往子宫体按,挤出了宫腔内的积血,量也不大。
  未出现产后出血,子宫收缩也好,待佟大孤身回来后,趴在惠娘肩头,抱着肉嘟嘟的闺女,笑咧了嘴。
  赁了架铺厚褥的腰舆,他将观察后的惠娘抱了上去,安置妥当后,忙转身,从钱袋中取出银子,付了红封,喊上弟弟弟媳,一家人喜笑颜开地离去。
  “东家,蔷姐儿,有人找!”
  莫婤等人接生完后,正于休憩间褪下湿透的短襦,就听跑腿的丫鬟吉雀在门外喊道。
  “就来——”
  莫婤一面高声应下,一面利落地换了身菊纹短襦,又套上了没润的茜色长裙。
  扭过头,却见蔷姐儿选了身琵琶襟上襦,还拿出了柜中最惹眼的百褶如意裙,细致地展开裙摆端坐于月牙凳上。
  打开妆匣,她甚至照着铜镜,提起青雀头黛笔,揭开个檀蝶鎏金盒,蘸上些盒中央盛着的,约指甲盖大的螺子黛,欲描眉。
  古代画眉,可是从娃娃抓起,李商隐写的《无题》就曾这般描绘:“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因而蔷姐儿画眉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盒螺子黛,据《隋遗录》记载,“司官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出波斯国,每颗值十金”。
  蔷姐儿这一小点,约莫要数十两银子,钱算不上紧要,最难得的是购买渠道,连高夫人都无处觅得。
  “蔷姐儿,这是从何处购得的,色真正!”莫婤立于她身后,蹭着铜镜盘发,故作漫不经心地顺势问道。
  蔷姐儿描眉的手一顿,莫婤见她耳根泛上淡淡红晕,听她细声道:“我不知,托好友买的。”
  “你竟还有我不知的密友?”
  莫婤故作吃醋,心头已是了然,怕蔷姐儿尴尬,调侃后,便欲移开话头,蔷姐儿却拧过头来,脸上飘着红霞,主动道出此物的来历。
  前些时日,王娘子书肆来了个英俊威武的玄衣公子,或是喜这书肆安静,竟成了常客,王娘子观察几日后,见他品性上乘,便撺掇着怕生的蔷姐儿去招呼,欲锻炼她。
  蔷姐儿想着日后待人接客,总不能一直躲在莫婤身后,遂存了逼自己的念头,应下了。
  忍着心头的恶心,她哆哆嗦嗦走向他,惨白着脸帮着添茶,因着手也颤抖不已,竟让茶水乱溅烫伤了他的手。
  “同我要烫伤膏,就是为了他?”莫婤忍不住出言八卦。
  “多亏给了他,今日他还用来救人了,都用没了!”蔷姐儿颔首,欣喜又苦恼道,方才进来就遇上了他,因急着进产房帮忙,他们只交谈了两句,但当他自然地同她抱怨时,仍是让她欢喜不已。
  从回忆中恍然,见莫婤似笑
  非笑地望着她,她脸更红了,却坚持继续讲。
  烫了人,她愈发害怕,死死阖上眼,绷紧身子,等着斥责,甚至是拳头相向。但玄衣公子瞧着冷峻,却柔着双眸望向她,温和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反而涮了个空茶盏,给她倒了茶,帮她平复心神。
  他们就这般结识了,之后的日子,玄衣公子每每来时,便在他捧卷的几案旁,放上盏茶,也不故意叫她。
  她知他是给她沏的,他不逼她,默默相守的态度,让她放松了很多,起初只敢在他身旁坐上一刻钟,现已能陪他度过大半日。
  这螺子黛是他帮他妹妹买的,他妹妹不喜这色,他便转送给了她,她自是不肯白收,幸而近来接生尚有余钱,便咬咬牙问了价儿。
  听闻竟要半吊钱,她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但见他黑眸中映出寡淡的自己,还是没忍住购下了。
  听罢,莫婤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应证,那玄衣男子定是韦师时。
  “诡计多端的男人!”
  心头暗叹,见蔷姐儿竟还重视地盘了个多环髻,簪上了镂金棂花,莫婤随意插了两根卷须珠钗,拉着她出了毓麟居。
  她们分明是一道出来的,却见韦师时的目光,从始至终只望向蔷姐儿,莫婤哪还有不懂的,拉走与她一样是电灯泡的刘景行,同他一道立于墙角吃瓜。
  “韦公子还有妹妹?”不动声色地往蔷姐儿处瞥,她嘴中八卦得很自然。
  “他哪儿有妹妹,他们一家子带把儿的,连胞姐都无。”刘景行也是个好吃瓜的主,一时看入了神,顺嘴秃噜了出来。
  方说完便暗自懊恼,说实话是对的,兄弟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只是他不该说得如此粗俗,什么就带把儿的啊!
  龌龊!
  见莫婤脸色未变,他方松了口气,一拍脑袋,暗自埋怨自己,光惦记兄弟的大事,怎把自个儿的姻缘忘了。
  想到这儿,忍着脸上的热意,他僵着身子,轻轻扯了扯莫婤的衣袖。
  莫婤看戏正兴奋得紧,灿笑着回首。
  二人因低声吃瓜,头靠得近,她如夏花般璀璨的笑靥,骤然撞进刘景行的心口,原本脱兔般乱跳的心,轰鸣响彻耳畔。
  “哥哥,怎么不走了?”
  观音婢见前头的兄长忽而驻足,追上两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第87章
  “哇——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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