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谢况若是到了袁盼屋里头,不吵几句是不会罢休的,闹得大了,谢宜瑶自然也知道了,也曾听见过几个生啊死啊的字词,当时都只当是气头上的胡话,没谁想最后会成了真。
  但谢宜瑶当时在心里,也认定是谢况害死了阿母,为此一直记恨他。
  直到谢况又是发誓终身不再立后,又是跟她倾诉对袁盼的思念和愧疚云云,才渐渐稍微把她这些念头打消下去,后来父女二人关系再次恶化,这种恨意才又卷土重来。
  另一个,自然就是司砚了,袁盼虽然也没给过谢况其他的姬妾好脸色,但对司砚更是格外厌恶,明里暗里给她使过许多绊子,也曾闹到过谢况面前。
  司砚虽然表面上温顺隐忍,但私底下到底是怎么看袁盼的,谢宜瑶是不知道的。再怎么说司砚也是人,不可能没有一点怨言吧。
  谢宜瑶没把这些猜测说出口,只道:“阿瑶当时年幼无知,自是不了解阿母的心境。还烦请阿姨指点一二。”
  论了解袁盼的程度,徐梅香确实胜过谢宜瑶,她和袁盼日夜形影不离,早就能将袁盼的心都猜个七八分。因此袁盼到底为什么寻死,其实徐梅香一直是知道的。可她不能明说,但又必须得想办法让谢宜瑶明白,这就有点难办。
  思量再三,徐梅香开了口:“既然是得有所谓的‘绝境’,那么也得有个契机……这可不是先皇后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事到如此还是这般语焉不详的话,谢宜瑶难免有些不耐烦:“阿姨为何不把话讲得更明白些?这里又没有别人听去,我也不会治你的罪。”
  徐梅香深呼一口气,说道:“先皇后当年用的那条白绫,在那天之前我从未见过,并非她身边的东西,而是当天……外头差人送到夫人院子门口的。”
  谢宜瑶听到此处,从头到脚由上到下瞬间凝住了。
  她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司砚是弄不成这种手段的。论谁能往官邸里送东西,还能顺利叫袁盼收下,也就只有谢况了。
  心中有了猜测,还来不及深想,谢宜瑶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条白绫送到的时候,你也在场?”
  “正是。”
  “那么,你定是知道到底是谁送来的了。”
  徐梅香颤颤巍巍道:“那位的名讳,奴婢不敢说……”
  “好!好得很!”
  谢宜瑶一甩手,茶杯被衣袖一带,跌在了地上,碎得可怜。
  徐梅香吓得哆嗦,她不是没见过谢宜瑶以前闹脾气,可真正动怒却是第一次,拦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好连忙跪下谢罪,嘴里念着殿下息怒。
  谢宜瑶此时却无暇顾及徐梅香了,她狠狠对着自己锤上几拳,以此发泄心中的恨意。
  这恨意并不是对着谢况的,而是她自己。
  前世谢宜瑶亲眼见过许多次谢况对她的责骂,所以在她心里,谢况是间接逼死袁盼的凶手。
  然而虽然她认为谢况绝对不无辜,也不曾真正原谅他,但也觉得他带着愧疚度过余生,时常为梦魇所扰,应当是真的有在后悔的。
  却不曾想,谢
  况还有瞒着她的事。
  他确实心中有愧,可这愧是因何而起,以前她却不知道。
  袁盼自缢的那天之前,谢况刚和她吵过一架,因此彼时也在离家不知多少里外的营地里,忙于军务,连着几日没有归家。
  如果确实按徐梅香所说的那样,谢况派人给阿母送来了自缢的白绫,刺激到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
  一条白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
  这几乎就是把“希望你死”摆在了台面上。
  谢宜瑶原本心中对谢况已经充满怨恨,不单单是因为袁盼,更是因为她自己,但眼下境况不适合动手,她打算从长计议,以后好好算一算前世今生的糊涂账。
  可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去手刃谢况。
  灵鹊在外头听见里面的声响,当机立断进了屋,只见谢宜瑶原先手边的杯子碎在地上,热茶泼了一身。仔细向面上看去,已经是瞪红了双眼,嘴唇都给咬破了。
  灵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往怒目切齿的谢宜瑶身上扑,念着:“殿下!莫伤了自己!”
  徐梅香没有轻举妄动的确是明智之举,眼下谢宜瑶已经是情绪压过了理智,灵鹊这样一扑,谢宜瑶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硬是把她推开了。
  灵鹊摔倒在地,堪堪撑住身体。
  “啊!”
  被这声音唤醒,谢宜瑶才注意到,灵鹊刚才摔到地上,手心撑在了茶杯的碎片上,已经流出了许多鲜血。
  她几乎是呆住了。
  徐梅香见状,立刻去寻了止血的纱布,简单给灵鹊处理了一下,随后就出去寻医师,动作又快又利落。
  屋内就只剩下茫然的谢宜瑶和灵鹊,平日里无话不说的二人这时却没有一个先开口。
  寂静在屋内曼延许久,还是灵鹊先起了身,准备打扫地上的碎片。
  谢宜瑶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伤到了,怎么还急着做事。”
  “我怕殿下也——”
  谢宜瑶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情绪又上来了:“我没事,你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灵鹊讪讪地坐下了,谢宜瑶似乎觉得刚才态度有些过分了,补充道:“你别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刚才殿下不也是一样嘛。”灵鹊话里隐约带着委屈,眼里噙着泪。
  “不,我打我自己……是事出有因。”
  第28章 陈年旧事(三) 自己却不在她的身边………
  谢宜瑶把方才从徐梅香那里听来的话, 简单地转述给了灵鹊。
  话音刚落,徐梅香就回来了。
  不久前给裴贺看病的那位医师还未离开,他是个经验老道的, 看到屋内是何景象也没多问, 直奔主题先看了灵鹊的伤。
  “口子长了些, 好在并不算太深。这些天手不要碰水,记得每日都要换药,若有不舒服的再来请我就是了。”
  灵鹊的伤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吓人,医师处理了伤口,上过药并包扎好, 就离开了。
  谢宜瑶此时已经冷静下来, 对着徐梅香道歉:“我方才失态了,还望阿姨别介意。”
  徐梅香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饶是刚才有些受惊, 现在也恢复平常心了。
  “无妨,老身多少也能能感同身受……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殿下尽管放心。”
  谢宜瑶问:“白绫的事你可曾和其他人说过?”
  “自然没有。”
  谢宜瑶又问:“那你可有证据?”
  “也没有。可凡是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殿下若是有心, 兴许还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谢宜瑶姑且信下了, 她想不到徐梅香有什么说谎的必要。一个普通的奴仆不会冒着把命赔进去的风险,向公主说皇帝的不是。
  若不是她突然来了襄阳, 徐梅香也没机会和她说这番话, 前世她便是被蒙在鼓里, 直到生命的尽头。
  谢宜瑶道:“如此一来, 我倒能理解为什么阿姨不愿跟着我回京,此中牵扯太多,你留在襄阳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徐梅香垂眸道:“圣上把我留在这里, 兴许就是怕我将此事说出去。那条白绫是他送来的没错,但确实是夫人自己走上黄泉路的。就算是发生在平头百姓家里,这件事也没个结果的。如今那位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我将此事说与殿下,一是解开我自己的心结,二是觉得殿下该知情。但殿下若是想做些什么……老身却不能同意,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谢宜瑶明白她的意思,这事是皇帝干的,没人能惩罚他。
  当然,她并不打算真的什么都不做。
  谢宜瑶调整好了情绪,含笑道:“徐阿姨放心,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对父皇如何的。这事我们几个知道就罢了,不必声张。”
  徐梅香能愿意说出这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谢宜瑶不打算将她再牵扯进来。
  徐梅香连连点头。
  ……
  夜晚入睡之前,谢宜瑶亲自给灵鹊的伤口换药,边给灵鹊包扎,边抱怨道:“幸好那医师还在院子里,否则弄得迟了,伤口感染了可怎么办?”
  因为灵鹊的手受了伤,就连脸都是谢宜瑶亲手给灵鹊洗的。
  灵鹊从小服侍谢宜瑶,二人年龄相仿,关系也比旁人密切些,但反过来让主人来照顾她的经历却是不曾有过的,因此难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胡闹,”谢宜瑶抬头瞪了眼灵鹊,“逞什么强,你怎么用一只手给另一只手包扎?”
  看谢宜瑶百般坚持,灵鹊也只得应下。
  谢宜瑶本来想跟灵鹊道个歉,但事到如今,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只能叮嘱道:“好了,你且去休息吧,今天又不是你值班,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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