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雾散了又聚,金眸映出的场景瞬息变幻着,短短片刻功夫,晓羡鱼便在那眼睛中看到了自己……十七年来的自己。
  她刚从锦鲤化出人形时,还是一只手掌便可兜起、脑袋上顶着一片小荷叶的形态,乖乖窝在辞云真人的掌心里;
  她在宗门广场上,手里拎着碧色如流的跃池剑,剑秀人美,招式却出得乱七八糟,引得旁人直摇头;
  她头一回翘了功课,跑去镇上四处闲逛、招猫逗狗,被掌门谢诀亲自捉回山罚抄门规。
  她懒洋洋地倚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抱着一本恨海情天的话本正读得津津有味;
  她……
  她的一切。
  那金色的眼眸中,尽数倒映出她这一世的成长轨迹。
  仿佛就这么沉默地、执着地凝望了她许多年……或者说,在无人知晓的阴暗处窥探了她许多年。
  贪婪,赤/裸,目不转睛。
  从不遗落任何一个碎片,从不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晓羡鱼忽然感到遍体生寒。
  怔忡间,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姗姗来迟的商宴。
  “你跑的也太快了——”
  商宴险些追不上她,气喘吁吁,心说这鲤鱼精实在是冲动,他就没见过这么会找死的。
  说完发现晓羡鱼没搭理他,她抬着头望着上方,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商宴不明所以,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朝上方看,“那上头有什么……”
  话音猛地一滞。
  晓羡鱼眨了下眼,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制止他:“别往上看——”
  然而已经晚了。
  晓羡鱼出声时,商宴的目光已猝不及防撞入那只眼睛。
  那金色的眼睛无疑正是沈疏意口中的“魇眼”。
  晓羡鱼早前在霜天台便听他提起过,可当亲眼所见时,还是说不出的震撼。
  只是不知为何,那邪气的眼睛里竟然倒映出了她这一世人生。
  沈疏意说过,魇眼惑人,不可相视。
  “铛”地一声,商宴手中抱月剑骤然脱手落地。
  第34章 带上我 再入霜天台。
  刹那间, 晓羡鱼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这倒霉孩子。
  仿佛从被奚元附过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甩不开这倒霉体质了。
  她不知道对上魇眼有何后果——在这紧要关头,她甚至短暂地忘记自己方才也与那只眼睛对视了好久。
  忽然。
  就在商宴的目光触及那只金眸的须臾, 他背后突然伸出一只苍白劲瘦的手,勾着他的后襟轻轻一拉。
  那动作拈花似的, 透着漫不经心, 劲却大得吓人, 商宴猛地往后跌去。
  白衣青年赫然出现在他身后。
  黑雾缭绕中, 一缕神秘难察的气息悄然掠过商宴双眼,稍纵即逝,晦暗隐约。
  青年轻飘飘松开手,抬眸望来。
  看见突然出现的奚元,晓羡鱼愣了一下,旋即道:“倒霉鬼, 记着不要往上看——”
  魇眼惑人, 却不知对阴鬼会起什么样的作用。
  晓羡鱼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但总不好拿倒霉鬼去试。
  “好,”奚元笑了一下, 依言道, “我不看。”
  对于她的话, 他似乎从来不问为什么。
  商宴踉跄了几步, 扶着一旁的石壁大口喘着气, 脸色白得可怕。
  “怎么回事……”他声音微哑, 不知在方才眨眼间的瞬息里经历了什么, 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那是什么鬼东西?”
  晓羡鱼先是瞧了奚元一眼,然后来到商宴身前,弯腰观察着他:“小……商公子, 可还好么?”
  商宴冷汗涔涔,苍白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好”二字。
  然而,他看上去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别的异常,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蛊惑。
  晓羡鱼有些意外。
  待他缓上片刻神,她忍不住问:“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商宴喉结上下一滚,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话音久久没有发出。他的神色愈渐变得空茫,“我……怪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晓羡鱼瞧着他茫然纠结的眼神,心下明白了几分——商小公子并不是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记不起来。或者说,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魇眼实在太过邪性。
  商宴静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那到底是什么?”
  晓羡鱼默了默,答了句废话:“一只眼睛。”
  “……我知道那是眼睛。”商宴深吸一口气,“我是说,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晓羡鱼垂了垂眼,没回答他,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山洞。”
  商宴一愣:“眼睛呢,不管它了?”
  “管不了。”晓羡鱼转身朝外头走,“我不好与你多说,总之我们先出去……然后将这事上报给霜天台。”
  她说着,下意识叹了声气——世事无常,距上次那事才没过多久,她就又要进霜天台了。
  实在太巧了。这下莫说多疑难缠的沈疏意,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了……
  等等。
  思及此,晓羡鱼心中忽然划过一丝异样。
  她细细回想着,似乎从自己下山时起,走的每一步都与这“魇眼”脱不开干系。
  接二连三,真的只是意外么?
  一瞬间,晓羡鱼隐隐生出某种直觉,仿佛自己正在慢慢地踩入一片深沼,越蹚越深。
  是否有人在引她入局?
  是否有人……知道她曾经是谁?
  晓羡鱼心里揣着事,脚下的步子便慢了下来,奚元慢悠悠跟在她身侧,偏头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商宴一瘸一拐地追上来——方才奚元那一扯太突然,他不幸地崴到了脚。
  ……又崴到了脚。
  上一回是瘟神附体,这一回是那瘟神碰了一下他的衣服。
  商宴幽幽瞥了奚元一眼,怨念深重得好似能当场活人化鬼。
  他小心地避开缭绕的黑雾,走在晓羡鱼的另一边,扭头问她:“你先前说,那东西是让白骨变成‘山神’的根源?”
  “白骨死时,多多少少有点怨气。但他死于意外,而非被人所害,那点怨气化不成邪祟,过个几年本也就消散干净了。”晓羡鱼道,“可是那只眼睛在这里睁开了。它就像泼入盈山的火油,彻底点燃了飘散在山间的一点怨气。”
  怨气加重的白骨人头意识复苏,从魇眼处汲取力量,成为了“山神”。
  而与邪修一样,山神需要不断反哺那只眼睛——因此它虽然多年来吞吃了不少生魂,却并没有多么大的力量,至少算不得真正的一方凶神。
  “你的意思是,眼睛才是此间的凶神?”商宴微微一惊,说着就要掉头回去,“那我不能这么走了……”
  倒霉孩子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晓羡鱼叹了声气:“你方才不是都领教过它的厉害了么?一眼都看不得,你想怎么解决它?”
  商宴顿了顿脚步,似是回味起了方才那一瞬的恐怖感觉,有些后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你说它一眼也看不得……可你方才盯了那么
  久,为何一点事也没有?”
  晓羡鱼微微一愣。
  经商公子这一提醒,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也看了那只眼睛,还看了相当一会儿。
  除了被金眸中倒映出的内容所惊,她好似并没有任何不适。
  “谁知道怎么回事,”晓羡鱼耸了耸肩,“也许我天赋异禀呢?”
  商宴不了解魇眼,对此并没有纠结太久。他消化着晓羡鱼说的话,问:“怎么看起来,你很了解那只眼睛?”
  晓羡鱼没回答,只是含混地道:“你很快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亲眼见过魇眼的人,会受它蛊惑。因此自从十七年前第一只魇眼在人间睁开伊始,便一直是有人受害、无人目击。
  所以哪怕魇眼现世的时机、方位皆无规律,霜天台也能秘密调查这么多年,对外瞒得密不透风。
  商公子直视魇眼只有一瞬,只是受了些惊吓,这还要多亏奚元及时出手将他抽离。
  霜天台多半会将目击过魇眼的商宴带回去,盘问过后,让他签下神魂契。
  就像当时的晓羡鱼一样。
  只不过,有件事怕是瞒不得了。
  商宴曾看到她也直视魇眼,并安然无恙,甚至连惊吓也没有受到。
  这样的例子想必极罕见……甚至可能前所未有。
  霜天台一定会对此刨根问底,探究个彻底。
  ……还真是个麻烦事。
  *
  晓羡鱼回到先前的地方,带上阿音,众人一起离开了神栖洞。
  商小公子吹了声哨,招来一只黑溜溜、胖乎乎的小雀。
  “这是我的灵宠,”他解释道,“入神栖洞之前,我便让它去传讯了,外头等信儿的商家弟子眼下应该已经入山,将那些山民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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