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过也难说,这一个月他对赵思洵予取予求,百般垂青,给予各种旁人没有的恩典,说不定便是仗着这份宠爱,异想天开地来求他怜惜放过呢?
  趋福避祸是人的本能。
  想到这里,望帝的眼神逐渐变冷,拉平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显出几分嘲意。
  若赵思洵深夜前来面圣,只为了痛哭求饶,请他怜悯,望帝并不介意将他打回原形,破灭他的幻想。
  帝王心中冷酷无情,但手上却四平八稳地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看着赵思洵停下脚步后,温和地问道:“这么晚了,洵儿不早些歇息,怎还来朕这里?”
  这个语气亲切宠溺,与之前别无二致,但是赵思洵知道,他要敢说一声自己不要去大庆,这位皇帝陛下能当场露出真面目,给他展示一下啥叫虎毒食子。
  赵思洵心中冷笑,感慨这泡沫似的父子情,经不起一点的碰触。
  他快速地镇定下来,仿若没有听到望帝的话,只是垂着头,不言不语,身体却好似一根绷紧的弦,似乎极力在忍耐什么。
  在他的沉默下,望帝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深幽,不过他没忙着恼怒,而是仔细地看着殿中的赵思洵。
  之前跟在曲公公后面没看清,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赵思洵身上穿着的还是宫宴中的那身王服,随着坐卧已经起皱,看起来很不体面。
  再者头冠虽然摘下换了簪子,但头发依旧凌乱,鬓角甚至还有一缕没有束起来,如此失礼,这还是头一次……望帝于是将他隐晦不明的目光又落在赵思洵身侧的双手上,低垂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可那双手却是握紧了放开,放开又蜷紧,看的出其矛盾的内心。
  “洵儿,怎么不说话?”皇帝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赵思洵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然后一声不吭地跪下来。
  这一举动让望帝的神情顿时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跪地的赵思洵,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道:“这是做什么?”
  赵思洵顿了顿,在望帝几乎快耗光了耐心之时,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儿臣请父皇一个恩典。”
  恩典?
  望帝的眼睛眯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什么恩典?”
  赵思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好似星夜的眼睛充满了复杂意味,变换着各种情绪,“恳请父皇……”他抿住唇,使劲咬了咬下颚,仿佛才有无穷的勇气,接着下定决心般,毅然决然道,“请父皇派儿臣前往大庆!”
  那一瞬间,望帝的斥责即将脱口而出,却最终怔在原地,“你说什么?”
  之前难以抉择,犹豫不决,才不敢贸然开口,然话已至此,赵思洵封闭了自己的退路,就好似轻松了许多,连那紧绷的身体都陡然放松下来,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清朗道:“儿臣愿出使大庆,与三国共同商议对抗北寒一事,请父皇恩准。”
  这话望帝终于听清了,心中惊愕不已。包括一旁的曲公公,那张老脸上也露着惊讶。
  主仆二人彼此看了一眼,望帝不由地问:“洵儿,你可知入庆意味着什么?”
  “名为使臣,实为质子,今后生死不由己。”赵思洵平静地回答。
  概括的相当精准。
  “那你还……”
  大兄弟,这个时候还装什么蒜呢?
  赵思洵不想听这虚伪的话,直接大胆地直视天颜,大声道:“可我不愿父皇为此为难,让兄弟惶恐,儿臣知道,您别无选择,那么我替您分忧!”
  他坚定的目光一瞬不瞬地与望帝对视,半点虚意都没有,无论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张精致漂亮却还稍显稚嫩的脸庞,带着抹不去的天真,然而就因此,才有少年自我牺牲的高度觉悟。
  赵思洵敢说,望帝此刻心中定然大为震撼!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容!
  事实上,他猜的没错,这位多疑的陛下设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赵思洵会甘愿当这名质子,便是为了让他不要为难!
  皇帝死死地盯着赵思洵,摄人的目光一寸寸在那张皎白无暇的脸上划过,想从里面找出一丝虚情假意,试图告诉自己这是赵思洵故布疑云,以退为进的伎俩,好引起他的内疚,让他舍不得!
  但是,他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十七岁的少年,什么都写在自己的脸上,望帝很清楚,赵思洵没有这种本事,否则这么多年来也不会在他面前一直籍籍无名。
  望帝想到曲公公之前说的,赵思洵在昭阳殿外踌躇许久,再看看后者凌乱的头发,没来及更换的王服,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胸口顿时像被堵住了一样,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曲公公忽然提醒了一声:“皇上,殿下还跪着呢。”
  望帝回过神,他直接站起身,绕过御案,劲直走到赵思洵面前,弯下腰亲自将儿子扶起,并吩咐道:“曲怀,给夷山王看座,就放在朕的身边。”
  “是。”
  赵思洵顺势起身,小声问:“父皇,您这是同意了吗?”
  “难道你还生怕朕不同意?”望帝反问,内心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赵思洵摇头,“不,您一定会答应的。”
  望帝没有否认,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曲公公很快搬来了圆墩,就放在龙椅不远处,父子俩面对而坐。
  赵思洵捧着茶盏,如画的眉眼平静淡然,他说:“来昭阳殿的路上,儿臣其实想过很多。设想过您会拒绝受此屈辱,不送一人入庆,但是谁都知道虽然大庆打着四国联合抗北的名义,实则他早与北寒狼狈为奸,准备瓜分中原。所以一旦拒绝,正好给了大庆攻打南望的借口,敌强我弱,逞一时之快,便要让国土染上战火,得不偿失,是以这不送还得送。”
  望帝第一次没有对赵思洵表现出敷衍,而是侧耳倾听,神情专注,甚至附和,“洵儿所想正是朕之所虑。”
  “既然不得不妥协,那么这人选方面父皇必然要慎重,既不能随意挑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敷衍大庆,又不能真的将……您心中的储君之选,委以重任的皇子送去危险之地,想来正好,就是儿臣了。”赵思洵眼睫低垂,声音轻缓不急,只是说到人选,还是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努力缓解那股酸涩,才继续说下去。
  这个情绪清晰地传给了望帝,让他知道很多事情,这个儿子并非天真不懂,其实他很聪明,看得清一切,然而他却选择了成全,珍惜这一个月来父子之间弥足珍贵的情谊。
  望帝的铁石心肠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酸疼,然而最终他长长一叹,“洵儿,你想的都对。”
  “所以儿臣不请自来了,与其让您为难,不如我毛遂自荐,也好让您尽快安排,做出应对。”赵思洵眼眸如星,带着洞察一切的微光,“此次入庆,虽忍一时之气,但是以父皇的雄才大略,必有办法一雪前耻,儿臣愿做您的马前卒!”
  此言掷地有声,却让望帝心中一动,这话已不单单只是恭维,更含着另一个意思。
  他不禁重新打量着赵思洵,眼神带着一丝深意,“洵儿,看来你此翻前来,有另一番计较。”
  赵思洵没有否认,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大大方方地迎着望帝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父皇,儿臣能看一看大庆的国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大兄弟,你会利用父子情,难道我就不会吗?来,让塑料更彻底,就问你感不感动!
  第010章 戳心 恰恰是这个他从不在意的儿子,不愿让他为难。
  大庆的国书摊在御案上,望帝破天荒地由着赵思洵随意阅览。
  这份国书,他已经了然于心,所以就站在一旁,眼底幽幽地看着赵思洵垂眸逐字逐句地细看,心思却不由地回转到过去的一个月,回忆起父子俩相处之时的点点滴滴。
  因为对赵思洵的不在意,又自觉能掌控这个儿子,所以望帝从没有费心思去了解过,一切的相处也只是流于表面的亲近。
  如恩赏不断,亲切宠溺,不论好坏皆是夸赞,从无一句重话,再给予各种特权,作为君父,他自诩已经做到完美无缺。
  然而细想赵思洵这受宠若惊,懂事体贴的儿子,又何尝不是毫无破绽?
  作为开端的那场突如其来,改变赵思洵境遇的梦,如此至关重要,他竟从未询问,仿佛一点也不好奇。被忽视了十七年,更不曾怨怼一句,那双眼睛在望向皇帝的时候,永远都充满浓浓的孺慕之情,让后者受用,也放下戒心……
  望帝忽然意识到这些,再看伏案的赵思洵,目光不由地变得危险起来。
  那精致漂亮的容貌,虽然放在男人身上有些可惜,然而如此光彩夺目,见之难忘,不可能默默无名,无人关注!若非望帝知道大庆的阴谋,他也不会想到赵思洵,那么在此之后呢?
  “洵儿。”他唤了一声。
  赵思洵抬头,朝望帝笑了笑,“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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