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平静的话语将凶险抉择一笔带过,体现着他强大的内心,以及鲁莽之中透露的周全谨慎,让望帝不由地暗暗点头。
  接着赵思洵看着望帝,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崇敬,笃定地一笑道:“更何况,有父皇在,张统领是绝对不会杀了我的,这一点我坚信。”
  他似乎一点也不怀疑在危险来临时,他全心全意依赖的父亲会不会替他抵挡,仿佛真觉得自己的身后有强大的倚仗,而不是试探和利用。
  少年人坦然赤忱,这真真假假的话,直戳望帝的心窝,让这位铁石心肠也不由地生出一丝丝内疚,觉得亏欠了这个儿子。
  望帝下意识地想要拍拍赵思洵的手臂给予肯定,结果看到这纯白裹缠的纱布,只能哭笑不得地说:“洵儿既然这么说,朕也不好叫你失望。”说着他回头唤了一声,“曲怀。”
  曲公公轻脚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五个精壮的武士,正是当初与赵思露交手的虎贲军百夫长。
  “从今日起,他们包括手下的虎贲卫尽数归洵儿麾下。”望帝道。
  说完,五人往前一站,
  “属下聂冰。”
  “晁光。”
  “裴永锋。”
  “童天成。”
  “顾照。”
  接着五人齐齐跪下来,异口同声道:“见过殿下。”
  虽然早在与张昊比试时,曲公公未曾反对就知道,只要他胜了,这五百虎贲军就能归自己所有,但终究只有听到皇帝金口玉言,才敢安心。
  赵思洵的眼睛和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他和赵思露用命挣来的家底,是以湿着眼眶,他小声地问:“父皇,都属于我了吗?”
  “自然。”
  “那他们今后只听我的话吗?”
  望帝听着微微一顿,看向赵思洵的目光立刻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然而后者仿若未觉,只是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水润的黑眸带着无限期待,这直白的渴望,一丝遮掩都没有,倒叫皇帝觉得自己多心了。
  赵思洵不像其他的儿子,自有母族支持,帮着招揽门客,攒有丰厚的家底,他什么都没有,既然好不容易抓到手里,总是想独有,望帝觉得也能理解。
  那五名虎贲卫依旧单膝跪地,垂头待命,对夷山王的大胆心中咋舌,就算敢这么想,也不敢皇帝面前口无遮拦地说吧?
  只是当他们觉得皇帝该恼怒的时候,却听见杯盖轻轻刮过杯沿之声,望帝呷了一口茶后悠悠道:“既然给你了,自然只听你的。”
  此言落入虎贲卫的耳朵,他们顿时浑身一震,不由地齐齐抬头看向床上难以动弹的少年,后者也正微笑地看着他们,眸光深邃,如深渊不可测,唇角一勾,轻声道:“多谢父皇,这样,我去大庆就更有把握完成您的重托了。”
  这话让望帝拨着茶叶的手也为之一顿,抬头看了过来。
  “你们都下去吧。”赵思洵吩咐道。
  “是。”以聂冰为首,五人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望帝耐心地等着赵思洵解释,然而却见赵思洵笑道:“父皇,我不能动,能劳驾您附耳过来,我跟您悄悄说吗?”
  望帝扬了扬眉,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既然没生气,赵思洵于是眉眼弯起,带着一丝撒娇地口吻痴缠,“来嘛,来嘛,儿臣要是说的不好,您别生气,也别告诉旁人,好不好?”
  这屋子里唯一一个旁人,曲公公闻言直接侧过了身。
  这话亲昵得让人无法拒绝,望帝有些不适应,不过最终在那明媚如春的笑容下,他还是微微俯下.身往赵思洵面前倾,虽然没有将耳朵真的附过去,留有一段距离,不过父子俩的脸已经凑得很近,呼吸可闻。
  望帝带着一丝无奈道:“可以说了吧。”
  “嗯。”赵思洵满足地乐起来,然后微微敛了笑容,说,“说到乱庆,儿臣斗胆,敢问父皇有没有想过,既然大庆能与北寒结盟,那么南望、西越和东楚三国是不是也可以?”
  赵思洵看不见望帝的表情,然而他话落的一刹那,一道严厉之色出现在这位帝王的脸上,犹如猛虎危险,露出了獠牙。
  然而赵思洵仿若未觉,依旧自顾自道:“北寒被大庆隔绝在外,其余三国却地处中原东西南,就算真的打下来,大庆愿意与盟友同享这片土地,相隔甚远,北寒也不好治理吧,难道大庆愿意割让自己的城池给北寒吗?”
  可若是反过来,北寒与中原三国瓜分大庆,那就跟分饼一样,各自拿走就近一块,显得更容易一些。
  望帝缓缓地直起身体,黑沉沉的眼神深深地看着这个儿子。
  赵思洵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微笑,浮着水光的眼眸,清澈透亮,镇定地令人心惊,他无辜地问:“您觉得儿臣这个提议怎么样?”
  赵思露十五岁拥有一流高手的内力,拥有天生武学的根骨,而赵思洵十七岁,若无人告诉他天下棋局之势,光靠自己领悟,那这份敏锐和聪慧也是天下无人能及。
  望帝一阵沉默之后,接着抬起手,难得温和地替赵思洵拉上胸口滑落的锦被,并细致地轻轻掖好,宽慰道:“洵儿,好好养伤吧,朕走了。”说完,便起身离开。
  他最终没有对赵思洵的提议发表评论,然而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思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高声道:“父皇,等等。”
  望帝脚步一顿,回头。
  赵思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目光热切而渴望道:“您若得空,可否常来看儿臣?我想离京前跟您多说说话,哪怕坐一会儿也好。”
  望帝第一次发现这个儿子竟然也会恃宠而骄,而且娇得明明白白。
  望帝看着少年巴巴地望着自己,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失笑一声,也不答应就走了。
  大猪蹄子,哄一哄自己只能躺在床上养伤的儿子,就那么难吗?
  赵思洵撇了撇嘴,对着那离去的背影吐槽。
  其实,他对望帝的话,并非只是随口一说,而是经过这么多天,慢慢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的一个可能。
  或许连大庆也没想到,作为盟友的北寒藏有二心,呼延默最后一战选择南望清虚派掌教,并非只是因为地域最远,而是等待着东楚和西越借着观战名义与南望商议后的答复。
  所以除了江湖游侠对这场关系中原武林脸面的决斗关注以外,段平沙自己却对胜负毫不在意,反而将精力放在不悔寺的释心和尚之死上。
  云霄宫,显然是北寒南下另一块不得不搬开的拦路石。
  而叶霄……话说这位即将麻烦缠身的大宗师,那么多天了,是不是也该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赵思洵禁闭的眼皮下,眼珠转了两圈,接着睁开来,高声喊道:“高山。”
  高山听着声音从外头走进来,“殿下?”
  “那五位新来的虎贲百夫长呢,请他们过来。”
  赵思洵躺在软靠上,没有望帝在跟前,他可以仔细地观察这五人。
  天下武者能迈过宗师这个分水岭的毕竟凤毛菱角,每一个都是世人敬仰,为之奋斗的目标。江湖中行走最多的其实是二三流的高手,而能被称之为一流的,一般是各大门派的首席弟子或者长老,有名的游侠,还有小门派的掌门。
  不过这样的人在江湖中总是有几分傲气,想要请动,得给予不少好处,而且喜欢凭喜好做事,颇有个性。
  而虎贲卫就相当于皇帝豢养的另一个大门派,每个百夫长都拥有一流高手的实力,带领着身手不凡的手下。不同的是,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赵思洵拼着满身伤,差点丢了命也要赢过来,其实非常赚。
  “今后,夷山王府就拜托各位守护。”赵思洵微笑着说。
  五人抱拳道:“殿下放心,属下分内之事。”
  “几位都是一流的顶尖高手,虽暂时委屈在我身边,当一名小小的王府护卫,不过本王可以保证,虎贲卫中有的,不久的将来我夷山王府也一样会有,虎贲卫中所没有的,你们也会有,就如我如何争取你们,我也会如何为你们争取!”
  少年亲王的声音还带着虚弱的哑意,然而他自信而笃定的目光犹如向张昊发出挑战时一样,灼热滚烫,不顾一切。
  或者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饼,但是这个时候,他们愿意相信。
  毕竟在谁都认为夷山王是皇帝准备送去大庆的弃子时,这名少年不仅没有自暴自弃,还漂亮地从皇帝手里得到五百名虎贲军,给自己不断添加筹码。
  “而这个将来,你们应当知道,是什么时候。”
  夷山王从大庆平安回来!
  只要他回来,便是最大的功劳!
  意识到这点,五人不由暗暗吸一口气,然后道:“但凭殿下吩咐!”
  “好,在离开南望之前,请你们先守好这漏成筛子一样的王府,夜深人静,容易遭贼,偷不了东西,却能偷消息。”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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