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装出一副心思被说穿的惊恐模样,低着脑袋,转身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穷酸戏迷!
  跟到他们店里来空手壮阔来了!
  伙计本来要骂出声,见更衣室的门被打开,老板同沈晔芳一起从里头出来,便只得将话给吞进了肚子里头。
  “果然是人靠衣装……沈老板,您瞧瞧,您穿上这衬衫啊,当真是摩登极了!从头到脚都透着洋范儿!
  您这个月,不是要去谢二爷那儿唱堂会么?那谢二爷是留洋回来的,您到时候换下戏服,穿这一身西装,从一个儒雅的沈老板,摇身一变,变成帅气又摩登的时尚先生,保准他移不开眼。”
  阿笙推开门去,听见掌柜的奉承的话,心里头吃了一惊。
  二爷……要请沈老板去春行馆唱堂会么?
  …
  阿笙出了洋装店,低着脑袋。
  他几乎可以肯定,沈晔芳便是那天晚上他瞧见的,同梅香说话的那名男子——
  无论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西式帽,似曾相识的下巴轮廓,还是他右手大拇指上带着的玉绿扳指,都足以作证。
  再有……
  阿笙也是今天见着人,方才想起,他曾经在给康府外送时,在春行馆外头便瞧见过沈晔芳!
  那时,沈晔芳也是戴着一顶西式帽,没有坐车,低着脑袋,匆匆从他眼前走过。
  只是,倘若沈晔芳当真便是那个同康小姐私会的男子,那么他要怎么才能还自己清白呢?
  当面质问?
  沈老板大概率怕是不会承认。
  他同康小姐的流言传得这般沸沸扬扬,倘使沈老板当真有心,早就该上康家提亲,亲自用行动“破”了流言才是,哪里还会让流言愈演愈烈。
  沈晔芳吃的便是梨园的这碗饭,名声于他,重要自是程度不言而喻。
  既事梅香也找过他,说明康小姐应当也曾试图要他负责。
  然而,康府那边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康府败落,康家几个少爷都是败家子,康小姐一个女流之辈,连可以仰仗的人都没有,像是拿沈晔芳没辙。
  阿笙咬着指甲,心不在焉地过马路。
  如果康小姐都拿沈晔芳没辙,那他可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沈老板承认他同康小姐的私情呢?
  倏地,阿笙的手臂被人扯住。
  阿笙尚未反应得计,便连手臂同身子一起,被一股力道用力地往后一扯。
  后背撞上一堵胸膛,一辆马车从他前头疾驰而过。
  阿笙吓一跳,瞪圆一双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阿笙久久未从方才的惊吓当中恍过神来。
  …
  “现在知道怕了?”
  听出是二爷的声音,阿笙倏地抬起头。
  见着二爷,不知为何,眼睛忽然起了雾气。
  阿笙试着眨去眼底的水痕,弯了弯唇。
  街灯昏暗,可因着周围商铺亮堂,谢放还是清楚地瞧见了阿笙泛红的眼眶,“怎么了?可是吓着了?还是我方才语气太凶,委屈了?”
  眼睛越来越潮,阿笙只得拼命摇头。
  阿笙打着手势,“二爷怎会在这里?”
  谢放盯着阿笙的眼睛,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瞧错。
  可阿笙不说,他亦不好勉强。
  路边人来人往,他便牵了阿笙的手,往里头走了走,解释道:“下个礼拜,我府邸要办一场堂会,请戏班子场戏。便让福旺去你家一趟,给你送请帖。
  福旺回话,说你不在家里。说是问了你邻居,说是你吃过晚饭便出去了。福旺打听得细,知你前几日总是白天出门,这两日才换的傍晚出门。
  我稍一思索,想起几日前听你提过,在这儿见过春梅的事,便来碰个运气。想来我运气不算太糟。”
  谢放这话,大部分属实,不过也隐瞒了部分。
  至少,他不是全然的碰运气。
  小七同阿达始终负责阿笙的安全。
  他想要找阿笙,阿达或者小七自会给他留记号。
  他亲自来找阿笙,自是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送一封请柬。
  …
  堂会?
  阿笙听二爷提起堂会,心跳动得厉害。
  莫不是……便是洋装铺里,那位老板提及的,将会请沈晔芳去唱的那场堂会?
  阿笙方才还在发愁,究竟要用什么法子,才能令沈晔芳承认他才是同康小姐私会的那个人。
  听说二爷请了沈晔芳唱堂会,激动之下,将他全部的怀疑同二爷“一五一十”地说了。
  “二爷,我怀疑,沈晔芳便是同康小姐私会的那个人。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法子,要怎么才能令他承认。唱堂会那天,二爷可不可以安排我同沈老板说几句话?”
  担心自己比划的太过复杂,二爷瞧不懂,阿笙又着急地环顾四周,想要找一找附近有没有什么铺子,他可以进去借一下笔墨纸砚,给钱让他写字。
  “我知道。”
  阿笙慌乱比划的手被握住。
  阿笙停下四下张望的脑袋,怔怔地看着二爷。
  “阿笙可信得过二爷?”
  没有任何犹豫,阿笙用力地点了点脑袋。
  谢放:“那下个礼拜,你来我府中听戏。二爷请阿笙看一出大戏。可好?”
  这才是谢放匆忙出门来找阿笙的原因。
  他担心阿笙会打草惊蛇。
  好在阿笙足够聪明,也沉得住气,没有冲动之下,便找沈晔芳对峙。
  他已经安排好一切,只等下个礼拜,大戏开场……
  第41章 新欢旧爱
  青柳巷中,粽子飘香。
  阿笙是几日前瞧见隔壁杜婶在洗粽叶,方才惊觉,端午将至。
  阿笙嗅着空气里粽子的香气,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那天晚上从二爷手中接过来的请柬。
  那天晚上他还奇怪,怎的非年非节,二爷忽然想起要请戏班子去春行馆唱堂会。
  是他自己最近太闲,以至于都忘了日子,竟是端午近了都不知。
  往年,端午前一个星期,他便要同乔伯伯还有店里的伙计陆陆续续一起去市场采购粽叶、棉线,以及包粽子用到的蜜枣、猪五花、红豆、豆沙等。
  既是为了端午过节自己吃,也分送一些给店里的伙计们,由伙计们带回家去,跟他们的家里人一起分享。
  在他们店里帮工,工钱不算低,可也有一些家境较为贫寒的,家里平日里未必能三餐都吃得起米。
  粽子对于不少伙计的家人来说不是寻常日子能够轻易吃得到的,被伙计们带回家后自是大受欢迎。
  爹爹是为了照顾那些较为穷苦伙计的面子,不好叫他们难为情。
  再一个,亦不想让伙计们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认为家贫便可多得。
  故而,每年端午、中秋乃至过年,每位伙计都会送一些吃食,还有小封赏钱。
  年限久的,干活勤快的,分到的吃食同封赏自是也多一些。
  往年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恨不得向爹爹告假,在家里待个十天八天。
  今年倒是如了愿……可却十分地想念同大家一起干活的日子。
  …
  二爷是因为端午才请的戏班子唱堂会。
  许是考虑到大家端午都要同家人一起过,二爷唱堂会的日子,却不是定在端午,而是端午的前一天,也便是今天。
  阿笙将请柬拿在手里。
  他没什么听戏的心情,可因为是二爷相邀,加之那天晚上他已口头答应了二爷,不得不去。
  阿笙将请柬贴身放好,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一方小小的绣花布,打开,里头躺着一个绣着睡莲的水蓝色香囊,以及一方绸帕。
  阿笙将绸帕放在鼻间。
  因着这香囊同帕子放在一起已有段时间,帕子也便沾染上香囊的香气,很是清幽好闻。
  这帕子他替二爷收了好长时间了,先前有一回带在了身上,想着还给二爷,但是那回偏又忘了带香囊,也便没给二爷。
  这回,他提前在香囊里加了驱虫的艾叶,端午送驱蚊虫的香囊,应当不会令二爷生疑。
  阿笙拿上帕子同香囊,一起收好。
  又去家里的酒窖,拎了一坛自家酒楼酿的陈年桂花酒。
  …
  阿笙从家里头出来,几乎是稍稍走个几步,便可瞧见婆婆领着年轻媳妇在门口刷洗粽叶,或是妈妈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包粽子。
  孩子是不会觉得这般弯着腰,将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包粽子何辛苦的,只会觉得像是这样既能够玩水,又能够跟妈妈待在一起很好玩。
  最重要的是,明日便是端午。即便是外出做工的爹爹也会回来,一家人可聚在一起吃粽子,插菖蒲。
  阿笙瞧着七八岁大的孩子,手里头高高地举着大小不一的粽子,仰着小脑袋,问妈妈他包得好不好看,不自觉地弯起唇。
  想起爹爹,眉心微微蹙了蹙,便是唇角的笑容都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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